咖啡馆的落地窗外,积雪在晨光里融出细碎的水痕,沿着玻璃往下淌,像谁没忍住的眼泪。苏念指尖抵着温热的马克杯,杯身印着她的指印——来之前她在病房里反复那个铁皮盒,指腹还留着盒盖纹路的触感,此刻攥着杯子,竟比面对镜头时还要紧张。
陈曦坐在对面,把糖罐往她这边推了推,金属罐底蹭过木质桌面,发出轻响:“要不要加块糖?这家热可可偏苦。”他说话时视线扫过门口,“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应该快到了。”
苏念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公交站牌上——二十三年前苏建国就是在那附近的垃圾堆捡到她的,如今站牌翻新了,旁边多了个卖热红薯的小摊,白烟袅袅的,像极了小时候苏建国在冬天给她烤红薯的样子。正愣神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响了三声,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手里拎着个黑色手提包,包带被攥得发皱,头发挽得整齐,却有两缕碎发贴在鬓角——像是出门前反复整理过,又被风吹乱了。她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苏念身上,脚步顿了顿,才踩着高跟鞋慢慢走过来,鞋跟敲在地板上,节奏乱得像心跳。
“你是苏念吧?”女人站在卡座旁,声音比预想中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我是刘翠兰。”
苏念抬头时,正好看见她耳尖泛红——不是害羞的红,是紧张得快要滴血的颜色。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外面冷。”
刘翠兰坐下时,手提包不小心撞在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她慌忙把包往自己腿上挪,双手按在包上,指关节泛白:“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朴素妍联系我的时候,我说了当年的事,她没骂我,只说你最关心你养母的嗓子。”
“我来不是听你道歉的。”苏念把马克杯往旁边挪了挪,露出桌面的空位,“你说的老中医,资料带来了吗?”
“带来了,都带来了。”刘翠兰立刻掀开手提包的拉链,指尖在里面翻找时有些发抖,好半天才拿出个牛皮纸文件夹,双手推到苏念面前,“这是我舅舅的行医执照,还有患者案例——我表嫂五年前生完孩子哭哑了嗓子,在城里医院治了两年没好,最后是我舅舅用中药加针灸治好的,现在说话比以前还亮堂。”
苏念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老中医的照片,穿灰色中山装,坐在诊所的木椅上,身后墙上挂着“妙手回春”的匾额。她往下翻,看到表嫂的病例记录:“产后情志郁结,声带闭合不全,失语两年”,康复记录里写着“服药三月,针灸十五次,可正常交流”。她的指尖在“失语两年”上顿了顿——林秀琴己经哑了二十三年,比表嫂的时间长太多,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过。
“你舅舅……真能治好我妈?”苏念抬头时,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刘翠兰连忙点头,眼里亮了些:“能!我舅舅说,只要声带没完全坏死,就有希望。他还说,要是方便,明天就能视频问诊,先看看你妈的舌苔和脉象,再定治疗方案。要是视频里看不清楚,我们也可以去他诊所,就在邻市乡下,开车两个小时就到。”
陈曦凑过来看病例,手指点了点“针灸”两个字:“阿姨身体弱,针灸会不会有副作用?”
“不会不会!”刘翠兰摆着手,语气急切,“我舅舅的针灸手法很轻,都是用细针,不会疼。我表嫂当时也怕疼,扎了两次就不怕了,说扎完喉咙还舒服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你们愿意去诊所,我可以带路,吃住我都安排好,不用你们花钱。”
苏念没接话,只是把病例往陈曦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再看看。她的目光落在刘翠兰身上——女人的大衣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款式很旧,像是戴了很多年。她突然想起苏建国昨晚说的,捡到她时,那个站在供销社门口的女人穿黑色棉袄,戴红围巾,和眼前这个精致的女人判若两人,可眼底的慌乱,却像是跨越了二十三年,还没散去。
“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垃圾堆?”苏念的声音很轻,却让咖啡馆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刘翠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双手攥着手提包,指节发白。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带着哽咽:“2002年冬天,我男人在工地上摔断了腿,躺在医院里,医药费欠了一大笔。我住的卫生院病房是最便宜的,隔壁床就是朴素妍——她身边有好几个佣人,给孩子换的尿布都是进口的,我看着她的孩子,又想起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就鬼迷心窍了。”
“我和她同一天生了女儿,趁护士换班的时候,偷偷把两个孩子抱换了。”刘翠兰抹了把眼泪,声音抖得厉害,“我抱着你走出卫生院,雪没到脚踝深,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我走到镇口垃圾堆,把你放在雪堆上,又怕你冻着,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裹着你,还写了张纸条,记着你的生日,塞在棉袄里。”
“我站在供销社门口,看着你养父抱着你往卫生院跑,他跑一步,我的心就揪一下。”刘翠兰的眼泪掉在手提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想追上去把你抱回来,可一摸口袋里的医药费欠条,又停下了。我想,你跟着朴素妍,能过上好日子,跟着我,只能受苦。可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总梦见你冻得发紫的小脸,梦见你对着我哭……”
陈曦递过一张纸巾,刘翠兰接过来,却没擦眼泪,只是攥在手里,纸巾很快被泪水浸透。苏念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恨过这个女人,恨她因为私心让自己和亲生母亲分离,恨她让养父母承受村里人的闲话,可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又觉得她像个被困在过去的囚徒,二十三年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不求你原谅我。”刘翠兰抬起头,眼睛红肿,“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只想帮你妈治好嗓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要是治不好,我……我就去青山村给你爸妈当牛做马,赎我的罪。”
苏念拿起桌上的病例,翻到老中医的联系方式,心里己经有了决定:“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在医院门口集合,一起去你舅舅的诊所。”
刘翠兰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连忙点头:“好!我一定准时到!我现在就给我舅舅打电话,让他准备好!”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才找到号码,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笑,“舅舅,明天我带个病人过去,您帮着看看……对,就是声带的问题,二十多年了……您放心,我会提前把病例发您……”
挂了电话,刘翠兰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些。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个纸袋子,放在苏念面前:“这个……是我偶然得到的画,觉得挺好看的,就带来给你了。你要是不喜欢,扔了也没关系。”
苏念打开纸袋子,里面装着十几张画纸,都是用彩铅画的:有两个小女孩手牵手在草地上跑,有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饭,还有一张画着向日葵,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希望姐姐天天开心”。她认得这画风——金蒽熙昨天在病房里编手链时,随手在便签纸上画过向日葵,笔触一模一样。
“这画……”苏念抬头看向刘翠兰。
刘翠兰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解释:“是我邻居家的孩子画的,她总说想有个姐姐,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她避开苏念的目光,拿起手提包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准备,明天见。”
看着刘翠兰匆匆离开的背影,陈曦凑过来看画:“这画看着像个小姑娘画的,笔触挺可爱的。”
苏念没说话,指尖拂过画纸上的向日葵——金蒽熙昨晚说,她最喜欢向日葵,因为“永远朝着太阳,不会难过”。她突然想起刘翠兰刚才的眼神,想起朴素妍资料里写的“刘翠兰匿名给金蒽熙捐过学费”,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却没点破——有些事,还没到说破的时候。
她拿出手机给朴素妍打了电话,把去邻市见老中医的事告诉她。电话那头的朴素妍很爽快:“我让林薇安排好车和保镖,明天一早就在医院门口等你们。要是需要医药费,随时跟我说,别客气。”
“谢谢您,朴总。”苏念顿了顿,又说,“蒽熙那边……您别告诉她我们去见刘翠兰的事,她还小,怕她接受不了。”
“我知道。”朴素妍的声音很温柔,“蒽熙今天去学校了,等你们从邻市回来,我再慢慢跟她说。对了,林阿姨那边我会安排好特护,你们放心去。”
挂了电话,苏念把画纸放回纸袋子,和病例一起放进包里。陈曦结了账,两人走出咖啡馆,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暖得让人舒服。
“现在去哪儿?回医院吗?”陈曦问。
“先去趟菜市场。”苏念笑着说,“我妈昨天说想吃糖醋排骨,我去买些排骨,晚上给她做。”
菜市场里很热闹,吆喝声此起彼伏。苏念在肉摊前挑排骨,老板笑着说:“姑娘,今天的排骨新鲜得很,给家里老人做吧?”
“嗯,我妈生病了,想吃这个。”苏念点头。
“那得多炖会儿,炖烂点才好消化。”老板熟练地称好排骨,装在塑料袋里,“给你多装两块,补补身子。”
走出菜市场,苏念手里拎着排骨和蔬菜,陈曦想帮她拎,她却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以前在家都是我妈做饭,现在换我给她做。”
回到医院时,林秀琴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铁皮盒,苏建国坐在旁边,给她读报纸上的新闻。见苏念回来,林秀琴立刻放下铁皮盒,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打开看了看,眼里满是笑意,又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比划着“我来做”。
“妈,您坐着休息,我来做。”苏念按住她的手,“您教我,我来炒。”
林秀琴笑着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苏念洗排骨、切姜片。苏建国站在旁边,给她递调料:“你妈以前做糖醋排骨,都要放两勺白糖,再放一勺醋,味道才正宗。”
“知道啦。”苏念笑着答应,往锅里放糖,看着糖慢慢融化,变成浅棕色。厨房里弥漫着糖醋排骨的香味,林秀琴坐在门口,眼里满是温柔,时不时伸手比划着,提醒苏念火候。
陈曦坐在客厅里,看着厨房里的三人,嘴角扬起一抹笑。他拿起桌上的铁皮盒,轻轻打开——里面的生辰纸条、旧手帕和小本子都整整齐齐,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温暖的光。他突然觉得,所谓的家,从来不是华丽的房子,而是这样有人做饭、有人等待、有人牵挂的烟火日子。
晚饭时,林秀琴吃了两块糖醋排骨,眼里满是满足,还对着苏念竖起了大拇指。苏建国笑着说:“比你妈做的还好吃,以后你就是咱们家的大厨了。”
苏念看着养父母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她想起明天要去见老中医,想起刘翠兰的忏悔,想起金蒽熙的画,突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有家人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
晚上,苏念坐在病房里,给林秀琴读故事。林秀琴靠在床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苏念的衣角。苏建国坐在旁边,给她盖好被子,轻声说:“念念,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和你妈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爸,该说谢谢的是我。”苏念轻声说,“是您和妈把我从雪堆里捡回来,给我一个家,给我所有的爱。以后,换我照顾你们。”
苏建国眼眶红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闺女。”
走出病房时,陈曦正在走廊里等她。他递过一件外套:“外面冷,穿上吧。”
苏念接过外套穿上,和陈曦一起走在走廊里。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她想起明天的行程,想起林秀琴治愈的希望,心里充满了期待。
“陈曦,你说我妈治好嗓子后,第一句话会喊什么?”苏念笑着问。
“肯定是喊你的名字。”陈曦也笑了,“她盼了二十三年,终于能说话了,肯定要先喊你的名字。”
苏念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憧憬。她知道,明天去见老中医,或许会遇到困难,或许治疗过程会很漫长,但她有信心——因为她有养父母的爱,有陈曦的陪伴,有朴素妍的帮助,还有刘翠兰带来的治愈希望。她相信,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林秀琴一定能早日说话,一定能喊出她的名字,一定能和她一起回青山村,种菜籽,晒被子,过一辈子安稳幸福的日子。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路上有青山村的菜籽地,有病房里的铁皮盒,有糖醋排骨的香味,还有即将到来的、充满希望的明天。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星辰不忘来时路(http://www.220book.com/book/WBN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