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医院走廊还浸着冷意,保洁阿姨推着消毒车走过,消毒液的味道混着窗外飘来的雪后寒气,扑在人脸上清冽得很。苏念拎着保温桶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苏建国压低的声音,像是在跟谁置气。
她推开门,暖黄的灯光下,苏建国正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手里攥着个空烟盒,指节把硬纸壳捏得发皱。林秀琴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那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盒,见她进来,连忙把铁皮盒往被子里塞了塞,眼角还带着点红,像是刚劝过苏建国什么。
“爸,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苏念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拿苏建国手里的烟盒,“不是说在医院不能抽烟吗?您这烟盒空了都攥着,手不酸?”
苏建国没松手,抬头看她时,眉头拧成个疙瘩:“我问你,你真要跟那个刘翠兰去邻市?那女人当年能把你扔在雪堆里,现在突然来献殷勤,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苏念心上,她早料到父亲会有顾虑,却没想着他反应这么大。她挨着林秀琴坐下,拿起保温桶里的小米粥盛了一碗,递到苏建国面前:“爸,先喝粥,这事咱们慢慢说。刘翠兰带来的老中医有真实病例,表嫂的声带就是他治好的,我查过行医执照,是正规的。”
“正规能怎么样?”苏建国把粥碗往旁边推了推,粥汁晃出来洒在桌布上,“人心隔肚皮!她当年为了钱能换孩子,现在就不能为了别的骗咱们?万一那老中医是她找来的托,治坏了你妈的嗓子,咱们找谁哭去?”
林秀琴轻轻拉了拉苏建国的胳膊,又指了指苏念手里的粥碗,眼里带着恳求。苏建国叹了口气,还是接过粥碗,却没喝,只是用勺子在碗里搅着:“我不是不信你,念念,我是怕你妈受委屈。她这嗓子哑了二十三年,要是再被人骗,我……”他话没说完,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苏念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昨天去菜市场时还没注意,今早迎着光看,竟比雪还白些。她想起二十三年前,这个男人在雪堆里抱起冻得发紫的自己,用棉袄裹着往卫生院跑;想起他为了给她凑学费,白天捡废品晚上搬砖,膝盖上的疤到现在还没消。他不是固执,是怕了,怕唯一的念想再被人打碎。
“爸,我知道您担心。”苏念拿起林秀琴放在被子上的小本子,在上面写,“我己经跟朴素妍说了,她安排了咱们市最好的西医专家,今天过来给妈会诊。咱们先听听西医的说法,再决定要不要去见老中医,好不好?”
苏建国搅粥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她:“朴素妍安排的专家?靠谱吗?”
“靠谱,‘完美世家’旗下有私立医院,那专家是耳鼻喉科的主任,治好过不少声带受损的病人。”苏念把小本子递给林秀琴,“妈,您也表个态,您想试试西医,还是想跟我们去见老中医?”
林秀琴接过小本子,笔尖在纸上顿了很久,才慢慢写:“信念念。”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像是把二十三年的信任都凝在了笔尖。她写完,把本子放在苏念手里,又拉过苏建国的手,把他手里的粥碗往他嘴边送了送。
苏建国看着妻子眼里的光,终是松了眉头,舀了一口粥慢慢咽下去:“行,听你的。但要是西医说能治,咱们就别跟刘翠兰掺和了,那女人身上的事太多,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刚说完,病房门被敲响了,朴素妍的助理林薇领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男人戴金丝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进门就递上名片:“苏小姐,苏先生,林阿姨,我是市一院耳鼻喉科的周明,朴总让我来给林阿姨会诊。”
苏念接过名片,笑着说:“周医生您好,辛苦您跑一趟。我妈这嗓子哑了二十三年,是当年生完孩子后哭哑的,您帮着看看,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周明点了点头,从文件夹里拿出听诊器,又示意林秀琴张开嘴:“林阿姨,您别紧张,我先看看您的声带情况。”他拿着小镜子凑近林秀琴的喉咙,仔细看了一会儿,又问,“您平时有没有觉得喉咙干痒?有没有咳嗽或者咳痰的情况?”
林秀琴摇了摇头,拿起小本子写:“偶尔干,不咳。”
“好的。”周明收起镜子,又拿出血压计给林秀琴量血压,“从初步检查来看,林阿姨的声带没有完全坏死,但长期闭合不全,肌肉有点萎缩,确实是产后情绪波动加上过度用嗓导致的。”
“那能治吗?”苏建国立刻站起来,凑到周明身边,“周医生,您有把握吗?”
周明推了推眼镜,语气很严谨:“现在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是保守治疗,用激素和营养神经的药物,配合发声训练,大概需要半年到一年,能改善发声,但不一定能完全恢复正常;第二种是手术治疗,通过喉镜修复声带肌肉,但手术有风险,可能会导致声带粘连,反而更严重。”
苏念的心沉了沉:“也就是说,不管哪种方案,都不能保证完全治好?”
“是这样。”周明点头,“毕竟时间太长了,声带的损伤己经形成了不可逆的部分。如果是刚受损的时候治疗,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现在最多百分之西十。”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在空气里飘着。苏建国坐回折叠椅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喃喃道:“才百分之西十……这可怎么办啊……”
林秀琴拉了拉苏念的手,在小本子上写:“不治也没关系,能听见你们说话就好。”
“不行!”苏念立刻摇头,“肯定有办法的,咱们再想想别的路子。”她突然想起刘翠兰说的老中医,想起那个表嫂失语两年都能治好,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周医生,要是配合中医的针灸和中药,会不会提高成功率?”
周明愣了愣,随即笑了笑:“中医在调理气血方面确实有优势,要是能找到靠谱的中医,中西医结合,成功率说不定能提高到百分之六十。但关键是中医的水平参差不齐,要是遇到庸医,反而会耽误治疗。”
这话正好戳中苏建国的顾虑,他抬头看着苏念:“你看,周医生都说了,中医不靠谱。咱们还是按西医的方案来,哪怕只有百分之西十,也比跟着刘翠兰瞎折腾强。”
“可百分之西十太低了……”苏念咬了咬嘴唇,心里像被两头拽着——一边是父亲的担忧,一边是母亲治愈的希望。她想起昨晚给母亲做糖醋排骨时,母亲吃第一口就红了眼,想起她在小本子上写“想喊你名字”,那些细碎的期待,她实在舍不得放弃。
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了,刘翠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脸色有些发白:“我……我路过医院,想着过来看看林阿姨,没打扰你们吧?”
苏建国看见她,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我们不打算去见什么老中医,你回去吧!”
刘翠兰的身体僵了一下,布袋子从手里滑下来,里面的东西掉在地上——是几包晒干的草药,还有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星辰不忘来时路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星辰不忘来时路最新章节随便看!她连忙蹲下去捡,手指抖得厉害:“我不是来催你们的,我就是……我舅舅说这些草药对嗓子好,让我带来给林阿姨泡水喝。还有这个平安符,是庙里求的,保平安的……”
苏念看着她蹲在地上捡草药的样子,驼色大衣的下摆沾了灰尘,头发也乱了,和昨天在咖啡馆里精致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想起刘翠兰说的,这些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想起她偷偷给金蒽熙捐学费,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刘阿姨,您起来吧。”苏念走过去,帮她捡起最后一包草药,“周医生刚给我妈会诊完,说中西医结合可能会提高成功率,但我们担心中医不靠谱。”
刘翠兰站起来,拍了拍大衣上的灰,眼里又亮了些:“我舅舅绝对靠谱!他行医西十多年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找他看病。要是你们不放心,我可以让他来医院给林阿姨会诊,食宿我都包了,不用你们花一分钱。要是治不好,我……我就把我在杭州的房子卖了,给林阿姨找最好的医院!”
苏建国皱着眉:“你说这话谁信?房子说卖就卖?”
“是真的!”刘翠兰从手提包里拿出房产证复印件,递到苏建国面前,“这是我在杭州的房子,一百二十平,全款买的。我要是骗你们,你们可以拿着这个去告我,我心甘情愿受罚。”
苏念接过房产证复印件,上面确实是刘翠兰的名字,地址在杭州的市中心。她抬头看向刘翠兰,女人的眼里满是恳求,像是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件事上。
林秀琴突然拉了拉苏念的手,指了指地上的草药,又指了指小本子。苏念拿起本子,看见她写:“试试。”
“妈,您确定吗?”苏念问。
林秀琴点了点头,又写:“她眼里有愧,不像骗我们。”
苏建国看着妻子,又看了看刘翠兰手里的房产证复印件,终是叹了口气:“行,那就让你舅舅来医院会诊。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敢耍花样,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你!”
刘翠兰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连忙点头:“谢谢苏叔!谢谢林阿姨!我现在就给我舅舅打电话,让他今天就过来!”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才找到号码,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哭腔,“舅舅,您今天能来市里吗?……对,就是昨天说的那个病人,在市一院……您收拾一下东西,我让司机去接您……”
挂了电话,刘翠兰擦了擦眼泪,对着苏念和苏建国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我舅舅下午就能到,到时候咱们一起听他的方案。”
苏念点了点头:“您先坐会儿,喝杯热水。”她给刘翠兰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刘翠兰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指尖因为激动还在发抖。她看着病房里的林秀琴,又看了看苏建国,突然说:“苏叔,当年的事,我知道我说多少对不起都没用。但我真的后悔了,这些年我每天都在盼着能有个弥补的机会。要是林阿姨能治好嗓子,我以后就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辈子。”
苏建国没说话,只是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粥己经凉了,他却像是没尝出来。林秀琴拿起小本子,写:“过去的事,算了。”她把本子递给苏建国,又指了指窗外——雪后的天空蓝得透亮,阳光洒在雪堆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苏建国看着本子上的字,又看了看窗外的阳光,终是松了眉头:“罢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你要是真能好好帮着治你林阿姨的嗓子,以前的事,我就不再提了。”
刘翠兰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用力点头:“谢谢苏叔!谢谢苏叔!”
这时,林薇走进来,对苏念说:“苏小姐,朴总让我跟您说,老中医来了之后,她会安排医院的会议室当会诊室,还会让周医生也在场,一起讨论治疗方案,您放心。”
“好,麻烦你了。”苏念笑着说。
林薇点了点头,又对刘翠兰说:“刘女士,朴总让我给您安排了酒店,您要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等老中医到了,我再通知您。”
“不用不用,我就在医院等着。”刘翠兰连忙摆手,“我想在这里陪着林阿姨,万一她有什么需要,我也好帮忙。”
林秀琴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刘翠兰坐下后,从布袋子里拿出那包平安符,递到林秀琴面前:“林阿姨,这个平安符是我在普陀山求的,求了三个小时才求到的,您戴着,保平安。”
林秀琴接过平安符,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她笑着点了点头,把平安符系在手腕上,和金蒽熙送的蓝色手链叠在一起,竟意外地好看。
苏念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觉得温暖。她想起昨天在咖啡馆里,刘翠兰哭着忏悔的样子;想起父亲刚才松口时的表情;想起母亲手腕上的平安符和手链。原来所谓的信任,不是一蹴而就的,是需要一点一点的试探,一点一点的放下,才能慢慢建立起来。
中午,陈曦提着饭盒来医院,带来了苏念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苏建国爱吃的红烧肉。病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刘翠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眼里满是羡慕。苏念给她夹了块排骨:“刘阿姨,您也吃点,别客气。”
刘翠兰接过排骨,放在碗里,却没吃,只是看着排骨,眼里带着点怀念:“我女儿也爱吃糖醋排骨,小时候我经常给她做。后来她不在我身边了,我就再也没做过。”
苏念知道她说的是金蒽熙,心里叹了口气,却没点破,只是说:“以后有机会,您可以给她做一次,她肯定会喜欢的。”
刘翠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下午两点多,林薇打来电话,说老中医到了。苏念扶着林秀琴,苏建国和刘翠兰跟在后面,一起往会议室走去。走廊里的阳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暖得让人舒服。苏念看着身边的养父母,看着走在旁边的刘翠兰,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
她知道,接下来的会诊可能还会有困难,治疗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有养父母的信任,有陈曦的陪伴,有朴素妍的帮助,还有刘翠兰的弥补。她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林秀琴一定能早日说话,一定能喊出她的名字,一定能和她一起回青山村,种菜籽,晒被子,过一辈子安稳幸福的日子。
会议室的门就在前面,苏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里面,周医生和一位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正坐在桌前,朴素妍也在,见他们进来,笑着站起来:“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刘翠兰女士的舅舅,张老中医。”
张老中医站起来,对着他们笑了笑,手里还拿着个脉枕:“大家好,我是张怀安,咱们现在就开始会诊吧。”
苏念扶着林秀琴坐下,看着张老中医和周医生凑在一起讨论,看着苏建国紧张地站在旁边,看着刘翠兰眼里的期待,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坚定。她知道,这是林秀琴治愈的希望,是所有人放下过去的开始,也是她真正拥抱真实人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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