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琥珀。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声，邻桌情侣的低声笑语，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这张小小的餐桌，和桌上那几张薄薄的、却又重逾千钧的照片。
照片散落在洁白的桌布上，像是一片片黑色的羽毛，带着不祥的气息。
每一张，都精准地刺在苏晚的命门上。
那间熟悉的病房，那张苍白的、布满皱纹的脸，以及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
一切都以一种最不堪、最引人遐想的方式，呈现在了这里。
呈现在沈修祺冰冷的注视下，呈现在顾言琛错愕的目光里。
苏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蔓延至西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
她精心构建的一切，她的冷静，她的从容，她的步步为营，都在这一瞬间，被这些照片击得粉碎。
那张完美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露出了底下最真实、最不堪一击的血肉。
“这是什么？”
沈修祺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森然的寒意，狠狠地扎进苏晚的耳膜。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再也没有了前几日的温存与动容，只剩下被欺骗后的暴怒，和一种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绝境的、残忍的快意。
苏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茫然。
“沈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言琛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虽然不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晚此刻的脆弱与无助。
那种绝望，让他心头一紧。
沈修祺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死死地锁定在苏晚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误会？”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拿起一张照片，指尖夹着那薄薄的相纸，仿佛夹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将照片转向顾言琛，动作缓慢而充满了羞辱的意味。
“顾先生是艺术家，眼光独到，不如你来帮我看看，这是不是误会？”
照片上，苏晚正侧着头，对那个中年男人微笑，而男人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她的肩上。
在医院这种特殊的环境下，这种姿态显得格外亲密，也格外刺眼。
顾言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晚。”沈修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的疏离和冷漠，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苏晚的心上，“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一句句地逼问，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她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又加上了一块沉重的砖石。
“他是谁？你的另一个金主？嗯？还是说，我给你的，己经满足不了你了？”
他的话语，刻薄而恶毒，将她所有的尊严都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他故意在顾言琛面前如此羞辱她，就是要让她明白，她是他掌中的玩物，他可以随时给予，也可以随时毁灭。
苏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疼痛，让她混乱的大脑，终于找回了一丝清明。
她知道，自己完了。
至少，今晚的计划，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彻底完了。
她不能解释。
关于照片上的人，关于那间病房里发生的一切，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的过去。
一旦说出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是，她也不能不解释。
沉默，在沈修祺看来，就是默认。
那她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示弱与迎合，都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绝望的深渊里，苏晚的大脑却在疯狂地运转。
她看到沈修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怒火和占有欲，看到他因为嫉妒而扭曲的理智，也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失去她的恐惧。
是的，恐惧。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他就不会费尽心机去调查她，更不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来上演一场审判。
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正是因为，他动心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照亮了她漆黑的世界。
她找到了那根，或许可以让她从悬崖边上爬回来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晚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盛满了恐惧的眼眸里，不知何时己经蓄满了泪水。
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欲落未落，将她的脆弱与无助，放大到了极致。
她没有去看那些照片，也没有去回答沈修祺那些羞辱性的问题。
她的目光，穿过那层朦胧的水汽，首首地望进沈修祺的眼底。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颤抖，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
“所以……这就是你答应陪我吃饭的理由吗？”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沈修祺准备好的所有质问，所有怒火，都仿佛被这句话给硬生生地截断了。
他愣住了。
他设想过她会惊慌失措地辩解，会痛哭流涕地求饶，甚至会恼羞成怒地反抗。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将矛头瞬间指向他的问题。
“你……说什么？”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苏晚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像一颗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砸在他的心上。
“你推掉会议，答应我的约会，就是为了在今天，在这里，给我看这些东西，对不对？”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令人心碎的委屈。
“你根本不是想陪我，你只是想来审判我。”
她没有解释照片，一个字都没有。
她只是用最悲伤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他如何利用她的期待，来设置这场鸿门宴的“事实”。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心理战术。
在无法辩驳事实的时候，就去攻击对方的动机。
她将自己从一个“行为不轨的背叛者”的身份，悄然转换成了一个“感情被利用的受害者”。
她不再是被审判的罪人，而是控诉他“别有用心”的原告。
沈修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他答应这场约会，固然有被她打动的一时冲动，但更多的，是在拿到这些照片后，一种急于揭穿她、掌控她的迫切。
他确实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当这个事实，被她用这样一种悲伤绝望的方式说出来时，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顾言琛，也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给惊呆了。
他看着苏晚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苏晚和沈修祺之间，沉声说道：“沈先生，不管照片上是什么，你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一位女士，都太过分了。”
顾言琛的介入，像一桶汽油，瞬间浇在了沈修祺刚刚被压下去的火苗上。
他眼中的那丝动摇和心虚，瞬间被更加狂暴的怒火所取代。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沈修祺的目光骤然变得阴鸷，他一把推开顾言琛，力道之大，让顾言琛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抓住苏晚冰冷的手腕，那力道，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跟我走！”他低吼道，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
“放开我！”苏晚挣扎着，泪水流得更凶，“沈修祺，你放开我！”
她的挣扎，在此刻的沈修祺看来，无疑是为了留在顾言琛身边。
嫉妒的毒火，彻底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拦腰将她扛了起来，无视她惊恐的尖叫和捶打，也无视餐厅里其他客人投来的惊愕目光，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沈修祺！”顾言琛急忙追了上去，却被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保镖死死地拦住。
“放开她！你这是绑架！”他愤怒地吼道。
沈修祺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留下一个冰冷刺骨的侧影。
“管好你自己的事。”
他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警告。
说完，他便扛着不断挣扎的苏晚，消失在了餐厅门口，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餐厅里，只剩下被保镖钳制住的顾言琛，满桌狼藉，以及那几张改变了一切的照片，静静地躺在烛光下，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刚刚开始，却己然失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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