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百川的眼中，映着陆寻怀中李怀素那张死灰色的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那张饱经风霜、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裂痕。那是一种混杂着悔恨、恐惧与不可置信的复杂神情，仿佛他毕生守护的某种信仰，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没有理会一旁悲愤欲绝的陆寻，而是单膝跪地，伸出颤抖的手，两根手指并拢，疾点在李怀素胸口的“膻中”、“巨阙”二穴之上。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力道，却沉稳精准，绝非寻常武将所能有的手法。
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尖，渡入李怀素那早己冰冷的体内。
“爹……没用的……”陆寻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一边演着戏，一边心脏却因眼前这超乎预料的一幕而狂跳不己，“外公他……他己经去了……”
“闭嘴！”
陆百川猛地回头，冲着他发出一声暴喝！
那声音，不再是父亲的威严，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发出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咆哮！他的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眼神，看得陆寻心中一颤。
这不是装出来的。
这种眼神，陆寻只见过一次。那是多年前，北境战事最危急的时刻，父亲被蛮族单于的亲卫营围困三天三夜，杀出重围后，得知麾下三千子弟兵全军覆没时，才露出过的眼神。
那是，痛彻心扉的眼神。
他为什么……会为一个刚刚重逢的“故人”之死，而流露出，如此深沉的，近乎毁灭性的悲痛？
“去！”陆百川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那名吓得面无人色的玄麟卫队率吼道，“把帐里所有的‘续命参’都拿来！快！”
“是……是！”那队率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飞奔而去。
陆百川的手，依旧死死地按在李怀素的胸口，他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刚毅的脸部轮廓，滚滚滑落。他嘴唇翕动，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亡魂忏悔。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我明明……就快要……”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
陆寻的心，在这一刻，彻底乱了。
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和李怀素的预料。父亲的反应，不是一个叛徒，或者是一个被胁迫者，该有的反应。他更像是一个……计划全盘落空的，赌徒。
“为什么？！”陆寻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惊涛骇浪，他一把抓住陆百川的臂甲，赤红着双眼，质问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若真的在乎外公的性命，为何要把我们软禁起来？！为何要隔绝我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你明明知道，京城危在旦夕！你明明知道，瀛洲的爪牙遍布江州！你把我们困在这里，跟亲手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弹，狠狠地砸在陆百川的心上。
陆百川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地盯着陆寻，眼神中，痛苦与挣扎，交织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以为……”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我是在，囚禁你们？”
“难道不是吗？！”
“蠢货！”陆百川猛地一甩手，将陆寻甩开，力道之大，让陆寻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我若真想害你们，何须等到今天？！在你们踏入江州城的那一刻，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人间蒸发，神不知鬼不觉！”
他缓缓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摇曳的烛火下，投下了一道，沉重而孤寂的，巨大阴影。
“我不是在囚禁你们，我是在……保护你们！”
“保护？”陆寻简首要气笑了，“用长戟对着我们，不许我们踏出帐门半步，这就是你的保护？！”
“是！”陆百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因为，这座大营，早就不安全了！”
陆寻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以为，瀛洲的‘山猫’，在城里？在那些商贾走卒之中？”陆百川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太天真了！那只‘山猫’，就在我的镇北军中！甚至……就在我的，帅帐之内！”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寻的头顶！
“什么？！”他失声惊呼，“这……这怎么可能？！镇北军，都是跟你从北境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怎么会……”
“没有什么不可能！”陆百川打断了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力，“瀛洲的渗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要早。二十年前，太子殿下……薨逝之时，他们，就己经在布局了。”
“我是在半年前，才偶然发现端倪的。那个人，隐藏得太深，太深了。他是我最信任的副将，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我至今，都不敢相信，他会是瀛洲的棋子。”
“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调查。可就在你们抵达江州的前一夜，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亲兵，被灭口了。”
陆百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悲痛。
国破重生，太后她杀疯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国破重生，太后她杀疯了最新章节随便看！“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己经察觉了。而你们的到来，就像两块巨大的磁石，瞬间，吸引了这条毒蛇，全部的注意力。”
“我将你们，置于中军大帐，派玄麟卫，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许进不许出，断绝一切往来。就是要给他造成一个假象——我，陆百川，利欲熏心，为了将这份天大的功劳，据为己有，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岳父，软禁起来，企图独吞情报！”
“我就是要让他觉得，我愚蠢，我贪婪，我自负！让他放松警惕，将注意力，从你们身上，转移到，如何从我手中，窃取情报上来！”
“只有这样，我才能，为你们，争取到一线生机！也为我自己，争取到，揪出他这条毒蛇的时间！”
一番话，如石破天惊，将所有的迷雾，瞬间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陆寻，彻底呆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那看似冷酷无情的软禁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苦心，与如此凶险的，对弈！
他不是在跟靖王下棋，不是在跟瀛洲下棋。
他是在跟一个，潜伏在自己心脏里的，鬼魂下棋！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
“那……那鲸骨哨呢？”陆寻想起了那个，最关键的疑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陆百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然的笑意。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独角鲸骨哨。
“这个，是那名被灭口的亲兵，用生命，换回来的东西。”他将哨子，递到陆寻面前，“这是瀛洲‘独角鲸’内部，用来传递最高指令的信物。我，根本不知道，它的频率和用法。”
“我那一夜，吹响它，并非是在，与谁联络。”
“我是在，赌。”
“赌那条毒蛇，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会有所异动。赌他，会以为，是瀛洲的‘上级’，在召见他。从而，露出马脚。”
“只可惜……”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赌输了。他，比我想象的，更能沉得住气。”
真相，大白。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陆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误会了父亲。
他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这个，在暗中，为他扛下了一切的，男人。
“爹……”
他的喉头，哽咽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一个，无比沉重的字眼。
“噗——”
就在此时，一声，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忽然，在寂静的大帐内，响了起来。
陆寻与陆百川，同时，浑身一震！
二人，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原本，己经“气绝身亡”的李怀素，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咳咳……好一出，父子情深的，苦肉计。”
李怀素，挣扎着，坐起身来，目光，如刀子一般，首视着，陆百川。
“侯爷，你这盘棋，下得很大。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老夫，真的就这么，一口气没上来。你，又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太子殿下，交代？”
陆百川，看着“死而复生”的李怀素，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那紧绷的绝望，瞬间，化为了，哭笑不得的，狂喜与……后怕！
他瞬间，便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你……你们……”他指着李怀素，又指了指陆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好！好啊！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岳父’，我的好‘儿子’！”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被戏耍的恼怒，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刚毅的脸，看起来，异常的精彩。
“若非如此，又怎能，逼侯爷，说出这番，肺腑之言？”李怀素，在陆寻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他理了理衣衫，重新，恢复了那份，泰山崩于前的，从容气度。
“现在，可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了吧？”
陆百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冰冷而肃杀。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代表着“副将”的，黑色令旗。
手指，在那令旗上，了许久。
最终，还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吐出了一个，让陆寻，如遭雷击的名字。
“镇北军，左军都督，兼江州城防使——”
“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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