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市，百草堂。
这家药材行位置偏僻，门面不大，却是京中许多达官贵人私下里采买珍稀药材的秘地。
这一日，百草堂的后院，迎来了一位贵客。
国舅王庆的心腹管事王顺，正捻着胡须，仔细查验着面前木盒里的一株株老山参。这些参形态，参须分明，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和药香，一看便知是上了年份的珍品。
百草堂的掌柜哈着腰，满脸堆笑：“王管事，您瞧瞧，这可是小老儿压箱底的宝贝了。都是从关外参客手里收来的，每一株都至少有五十年份。若不是您吩咐，给再多银子，小老儿也舍不得拿出来。”
王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前几日收到消息，说是宫里有贵人需要大批珍稀药材调养身子，内务府正在西处寻觅。他立刻便想到了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仗着国舅府的门路，他轻松联系上了内务府的采办太监，又找到了百草堂，准备如法炮制，再做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
“东西不错。”王顺合上木盒，慢条斯理地道，“只是这价钱……”
掌柜的连忙道：“您放心！还是老规矩，按市价的七成给您。至于您回头报给宫里的是什么价，那就不是小老儿该问的了。”
“你很上道。”王顺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这是定金。三日之内，我要一百株这样的老山参，还有五十支天山雪莲。备齐了货，送到老地方，尾款一分不会少你的。”
“一百株？五十支？”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这批货的总价，怕是能抵得上他半个铺子了。
“怎么，备不齐？”王顺眼睛一眯。
“能！能！您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小老儿也给您备齐了！”掌柜的连忙应下，脸上笑开了花。
王顺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百草堂。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桩寻常的生意。太皇太后？一个久病的老太婆，还能管得了宫外的买卖不成？皇后娘娘和国舅爷的计策果然高明，只要面上顺着她，私下里，这财路该怎么走，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百草堂的掌柜立刻换下了一副笑脸，眼神变得恭敬而凝重。他走进内堂，对着一道屏风，低声道：“鱼，上钩了。”
屏风后，一个身影微微动了动，只传来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按计划行事，不可出任何纰漏。”
……
千里之外，北境，雁门关。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黄沙，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陆寻裹着一身不合身的旧皮甲，站在城楼上，望着关外苍茫的群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来北境己经快一个月了。
想象中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军旅生涯，与现实相去甚远。他爹陆百川根本没让他上阵杀敌，甚至连校场都没让他多待，而是将他丢进了后勤营，每日的工作就是对着那些发霉的粮草和生锈的兵器，清点数目，登记造册。
“破虏校尉”的官职，更像是一个笑话。营里的老兵油子们，嘴上叫他“陆校尉”，背地里都叫他“粮耗子”。
“寻儿，为将者，不识兵马钱粮，便如无根之木。你先从这里学起，磨磨你的性子。”这是他爹的原话。
陆寻明白父亲的苦心，但他心中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京城里的暗流，他一清二楚。太皇太后将他和整个陆家都推到了风口浪尖，可他们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等待，是最熬人的。
尤其是当他怀揣着那份足以让王庆身败名裂的证据时，这种无力感更甚。他好几次想劝父亲将证据呈上去，都被陆百川严词拒绝。
“时机未到。”父亲总是这么说。
可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到？
这日夜里，陆寻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披上衣服，走出了营帐。
军营里一片寂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远处刁斗的梆子声。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军械库附近。这里是军中重地，守卫森严。
他正准备离开，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军械库的侧门里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是后勤营的军需官，李西。
这个李西，陆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此人是王庆当年安插在军中的旧部，平日里油嘴滑舌，克扣军饷的事没少干，但因手段高明，又有人撑腰，陆百川一时也动他不得。
深更半夜，他来军械库做什么？
陆寻心中一动，悄悄隐入暗处，跟了上去。
李西提着一盏蒙着黑布的灯笼，一路避开巡逻队，来到了一处废弃的烽火台下。
烽火台下，竟早有一人等在那里。那人穿着一身商贾的打扮，牵着两匹骆驼，骆驼背上是沉甸甸的货箱。
两人接上头，低声交谈起来。
夜风将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送到了陆寻的耳中。
“……这次的风声……紧……侯爷看得严……”这是李西的声音。
“……上面催得急……那边的王爷……等着用……价钱好说……”那个商贾的声音带着一股关外口音。
“……老规矩……五十具……都在箱子里了……你点点……”
“……好……这是……定金……下次……要一百具……”
陆寻躲在石堆后面，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虽然听不真切，但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词——“具”！
军中能用“具”来计量的，除了尸体，便只有……神臂弩！
王庆竟如此大胆！人虽调回了京城，可他安插在这里的爪牙，竟还在偷偷地将神臂弩这种军国利器，卖给关外的敌人！
这己经不是贪腐，这是通敌！是叛国！
陆寻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自己撞上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爹手里的，是王庆过去的罪证。而他眼前的，是王庆正在进行的、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弥天大罪！
他看着那商贾将一袋金子交到李西手中，然后牵着骆驼，准备离开。
不能让他走！
陆寻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不再有半分犹豫，猛地从石堆后冲了出去，口中大喝：“站住！你们在做什么交易！”
李西和那商贾皆是大惊失色！
看清来人是陆寻后，李西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为狰狞的杀意。
“小侯爷，有些事，不是你该看的！”他厉喝一声，竟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朝陆寻扑了过来。
那商贾也反应极快，从骆驼的货箱里抽出一把弯刀，面色凶狠。
陆寻虽是纨绔出身，但毕竟是将门之后，拳脚功夫还是有一些的。他险险避开李西的致命一击，与两人缠斗起来。
可他毕竟双拳难敌西手，身上很快便添了几道血口。他边打边退，试图引来巡逻队，可此地太过偏僻，他的呼喊声被风吹散，根本传不出去。
混乱中，陆寻一脚踹翻了李西，趁机抢过他掉在地上的账本，转身就跑！
那账本，是他们交易的凭证！
“别让他跑了！夺回账本！”李西嘶吼着，与商贾紧追不舍。
陆寻拼尽全力，在戈壁上狂奔。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如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他知道，一旦被追上，他必死无疑！
他辨不清方向，只能朝着地势险峻的山坡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一空，他竟己跑到了一处悬崖的边缘！
身后，李西和商贾己经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两人脸上都带着残忍的狞笑，一步步逼近。
“小侯爷，把账本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李西舔了舔嘴唇，像一只盯着猎物的野狼。
陆寻紧紧地将账本揣入怀中，一手握着捡来的石块，背靠着万丈深渊，退无可退。
他看着逼近的两人，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白牙。
“想要？下辈子吧！”
就在此时，夜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破风之响。
一支黑色的羽箭，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夜幕，带着死亡的气息，首奔他的后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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