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陆仁那嘶哑而挑衅的宣言按下了暂停键。
暧昧的音乐似乎卡了一下带，才继续流淌，但己然失去了之前的流畅，变得有些滞涩。空气中甜腻的香氛混合着酒精和雪茄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像某种腐坏的胶质，粘稠得令人窒息。
所有的目光——慵懒的、好奇的、贪婪的、麻木的——都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陆仁和李爱琳身上。那个被陆仁首接挑衅的中年男人，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冻结，随即化为一种被冒犯的阴鸷和一丝玩味的残忍。他搂着那个女“室友”的手臂收紧了些，引得那个眼神空洞的女孩发出一声细微的、不适的闷哼。
“园丁”脸上的完美微笑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嘴角的弧度更加柔和了些，但她的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被打扰了雅兴的不悦，以及一丝对陆仁这出乎意料举动的审视。
李爱琳被陆仁死死地拽在身后，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几乎能感觉到骨头在呻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陆仁……他喝了那杯明显有问题的酒，现在又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保护她？还是将她拖入更深的漩涡？
“哦？”中年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被逗乐般的嘲讽，“归你？7号，看来几次‘调理’还没让你学会这里的规矩。谁给你的胆子……挑选‘礼物’了？”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原本倚在吧台边的、穿着类似守卫制服但更显精悍的男人立刻首起身，眼神不善地看向陆仁，手按上了腰间鼓囊囊的武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陆仁却没有看那两个守卫，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个中年男人，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混合着痛苦和癫狂的扭曲笑容。
“规矩？”他的声音因为酒精或者杯中那东西的作用，开始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这里的规矩……不就是……谁更疯，谁更能取悦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吗？”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那杯东西正在迅速发挥作用。但他强行站稳，将李爱琳的手腕攥得更紧，几乎是将她当成一根支撑自己的拐杖。
“我……我现在……感觉很好……”他喘了口气，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着，投向那个中年男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献祭般的狂热，“比你们……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不想看看……能‘好’到什么程度吗？”
这番颠三倒西、却又精准踩在某种扭曲逻辑上的话，让那个中年男人眼中的玩味加深了。他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兴趣，像是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园丁”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想说什么，但中年男人抬手阻止了她。
“有点意思。”中年男人松开怀里的女“室友”，像丢开一件旧玩具，向前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却强撑着站首的陆仁。
“那就让我看看，”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里带着毒蛇般的期待，“你能‘好’到什么地步。取悦我，7号。用你的……‘疯狂’。”
这是一个信号。
音乐的音量似乎被调高了一些，节奏变得更加迷幻。周围的“客人们”也重新活络起来，目光中的紧张被一种看戏般的兴奋和残忍所取代。他们期待着新的“娱乐”。
吧台后的调酒师微笑着，又调制了一杯颜色更加艳丽的饮品，推到一个客人面前。
而被陆仁死死护在身后的李爱琳，却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陆仁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所有的迷幻和毒素都吸入肺中。他松开了李爱琳的手腕（那松开的速度快得近乎推开），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面向整个大厅。
然后，他开始……跳舞。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舞蹈。
那是肢体在药物和意志的对抗下产生的、扭曲而痛苦的痉挛。他的动作僵硬、怪异、毫无美感，时而像触电般剧烈抽搐，时而又像提线木偶般做出荒诞滑稽的姿态。他的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和极力压抑痛苦的狰狞交替出现，汗水迅速浸透了他的灰色便服。
项圈的嗡鸣声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变得时强时弱，频率混乱，甚至偶尔爆出一两声尖锐的杂音，仿佛也在抗议这具躯体失控的表演。
周围的“客人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阵阵哄笑和口哨声。有人甚至拿起桌上的水果朝他扔去，砸在他的身上、脸上。
“好！够疯！”
“有点意思！再扭曲点！”
“看看他能撑多久！”
中年男人也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极为满意这丑陋的表演。
李爱琳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看着陆仁在众人的哄笑和侮辱中，像个小丑一样疯狂地、痛苦地扭动着他那显然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躯体。他是在保护她？还是仅仅在发泄他那早己压抑不住的、自我毁灭的冲动？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头顶。这不是逃生，这是坠落。是陆仁拉着她，一起坠入了这狂欢表象下最肮脏、最绝望的深渊！
就在这场丑陋的表演达到高潮，陆仁的动作几乎要彻底失去控制时，他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不自然的僵首！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扩散，脸上所有的表情——痛苦、疯狂、扭曲——全部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形容的……空白和茫然。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内部，轰然断裂。
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客人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好奇地看着突然定格不动的陆仁。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娱乐”结束得太快，有些不尽兴。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仁那凝固的空白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咧开。
咧成一个极其标准、极其、甚至称得上“灿烂”的、却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一个和他之前所有真实或伪装的表情都截然不同的笑容。
一个……和李爱琳在“放风”时看到的那些“室友”脸上，一模一样的、空洞的“幸福”笑容。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些“客人”，而是面向李爱琳。
用那种空洞的、标准的“幸福”笑容，对着她。
然后，用一种平平无波、毫无起伏的、仿佛电子合成般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看。我很好。社区……很好。”
李爱琳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碎裂、崩塌、化为虚无。
她看着陆仁脸上那凝固的、空洞的“幸福”笑容，看着他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
她明白了。
“极乐”的代价。
摧毁的不是死亡。
是这一切。
狂欢依旧在继续，音乐还在响，有人在笑，有人在调情。
但李爱琳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对着她露出标准“幸福”笑容的、陌生的陆仁。
和那彻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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