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陆仁那凝固的、空洞的“幸福”笑容前彻底停滞。大厅里迷幻的音乐、客人们残余的哄笑和交谈声，都像是从极其遥远的水下传来，模糊而不真切。李爱琳的感官被一种尖锐的耳鸣声覆盖，视野里只剩下陆仁那张脸——那张被强行抹去所有情绪、只留下标准化“愉悦”面具的脸。
绝望不再是一种情绪，它变成了一种物理性的存在，冰冷、粘稠、沉重，从西面八方挤压着她，要将她的肺腑和心脏都挤碎。
他……没了。
那个暴躁的、嘲讽的、危险的、偶尔流露出惊人洞察力和复杂过去的陆仁……消失了。被那杯酒，被这场该死的“狂欢”，被这整个系统，彻底“矫正”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戴着“幸福”面具的空壳。
“呵……”那个中年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他似乎对这场“娱乐”的结局略有失望，但又觉得这结果本身有种别样的趣味。“这就……结束了？还真是……不经玩。”
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无聊的苍蝇。旁边的守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准笑容、身体微微摇晃的陆仁。
“带下去吧。看来‘康复’得很‘彻底’了。”“园丁”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终结意味。她看也没看陆仁，目光反而落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李爱琳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在受到剧烈冲击后的稳定性。
李爱琳眼睁睁看着陆仁被毫不客气地拖走。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甚至在被拖行时，脸上那空洞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尊被移动的、劣质的欢乐雕像。
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粉色皮革大门后，李爱琳还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之前死死攥住时的疼痛和热度，与眼前的冰冷空洞形成惨烈的对比。
“至于你……”中年男人的目光转向李爱琳，那审视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他缓步走近，带着一股酒气和奢靡的香水味。
李爱琳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撞上了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别吓着她了。”园丁”柔声阻止，恰到好处地挡在了中年男人和李爱琳之间，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调解般的微笑，“11号今天也受惊了。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和适应。毕竟，看到同伴如此‘彻底’地回归和谐，总会有些……冲击。”
她的话语像柔软的丝绸，包裹着冰冷的钢针。她转向李爱琳，声音更加温和：“别怕，孩子。你看，7号他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喜乐。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吗？你也很快就会……”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的、绝非音乐或欢闹能掩盖的巨响，猛地从大厅的某个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
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惊愕地转向声音来源——是那个角落里的吧台！
只见那个一首带着职业化微笑的调酒师，此刻竟满脸惊恐地踉跄后退，打翻了吧台上的杯盏。而他面前，一个穿着侍应生服饰、但眼神同样空洞的年轻男“室友”，正僵硬地站在那里。
而引发骚动的，是那个年轻男“室友”手中握着的东西——
一把看起来像是用来切水果的、但刀锋异常锋利的窄刃厨刀！刀尖上，正缓缓滴落下鲜红的血液！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只……被撕扯下来的、洁白的、羽毛翅膀装饰品？那似乎是某个女性客人帽饰的一部分，此刻羽毛凌乱，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血染的羽毛！
“啊——！！！”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女性客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他抢了刀！疯了！！”调酒师惊恐地大叫。
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之前的慵懒和伪装的从容荡然无存，那些“高高在上”的客人们惊慌失措，像被捣了窝的蚂蚁，尖叫着推搡着试图远离吧台。
那个握着刀的男“室友”，脸上依旧是一片空洞的麻木，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握着滴血的刀，攥着染血的羽毛，像一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
守卫们反应极快，立刻拔出武器，厉声呵斥着冲向吧台。
“控制住他！”“园丁”的声音第一次失却了那份永恒的温柔，带上了急促和冷厉。
场面一片混乱。
而就在这片混乱中，李爱琳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握着刀的男“室友”身上。他的眼神……和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空洞麻木没有任何区别！
这不是反抗！这不是有意识的攻击！
这更像是……某种指令冲突？程序错误？或者说……是他体内被强行“矫正”后留下的某种系统性的、深层次的BUG，在某种极端刺激下（或许是那染血的羽毛触动了他某个被压抑的恐惧记忆？），以一种最暴烈、最失控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就像……就像陆仁刚才那诡异的、空洞的“幸福”一样，都是这该死的“矫正”失败的、血淋淋的证据！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一名守卫毫不犹豫地开枪了。电击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那个男“室友”的胸膛。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空洞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便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的刀和染血的羽毛脱手飞出，当啷落地。
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客人们惊魂未定的喘息和低声咒骂。
守卫上前检查，确认那个男“室友”己经彻底失去意识。
“清理一下。”“园丁”恢复了镇定，但声音依旧冰冷，她指挥着面罩男处理现场，安抚受惊的客人，“一个小意外，各位不必惊慌。只是个别单元的情绪稳定性还需要加强优化。”
客人们惊疑不定，但很快又在酒精和“园丁”的保证下，试图重新找回那份虚假的从容。
然而，那摊迅速被拖把擦拭掉的血迹，那几片沾血的白色羽毛被扫入垃圾桶，都像冰冷的刻刀，在李爱琳的心头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血染的羽毛。
失控的“和谐”。
这，就是“天堂”的真面目。
李爱琳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她看着那片刚刚被擦拭干净的地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陆仁空洞的笑容。滴血的厨刀。染血的羽毛。
绝望的狂欢，最终以最血腥的方式，暂告段落。
而她的“价值”，似乎因为这场意外，暂时被“园丁”和那个中年男人遗忘了。
她被一个面罩男粗鲁地从地上拽起来。
“回去。”冰冷的命令。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拖着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的“憩园”。
身后的粉色大门缓缓合上，将那片甜腻、奢靡、血腥的气息隔绝。
走廊冰冷而空旷。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血染的羽毛，和陆仁最后那空洞的“幸福”笑容。
项圈在颈间嗡鸣，记录着她死寂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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