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狭窄的检修管道内，冰冷粗糙的金属壁紧贴着身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陈年尘埃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痒，却又不敢大声咳嗽。酸雨击打外部盖板的“沙沙”声己彻底消失，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压碎耳膜的寂静所取代。
只有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沉重、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项圈那稳定却令人不安的低频嗡鸣，证明着时间和生命仍在流逝。
李爱琳蜷缩着，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湿透的囚服紧贴皮肤，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酸雨带来的刺痛感渐渐被深入骨髓的寒冷所取代。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身旁那个同样沉默的喘息源上。
陆仁。他怎么样了？
刚才那短暂却清晰的指令性眼神和果断的行动，与之前故障般的状态判若两人。是极端环境刺激下的短暂清醒？还是某种更深层的、间歇性恢复的本能？
黑暗掩盖了一切答案。她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同样带着受寒后的微颤，却似乎比她的更沉稳一些，仿佛他的身体对这种恶劣环境的耐受度更高。
时间在冰冷和寂静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李爱琳感到体温正在不可逆转地流失，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再这样下去，不等追兵或项圈发作，他们就会先失温而死。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昏睡时，身旁一首沉默的陆仁忽然动了。
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声。然后是某种金属细微的刮擦声。
李爱琳瞬间警醒，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亮了起来。
是陆仁项圈上的指示灯。他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那点幽光恰好能照亮他身前极小一片区域。
借着这微不足道的光源，李爱琳看到他正用之前那块刮擦金属桶的尖锐碎片，极其缓慢而专注地，在管道内壁上刻画着什么。
不是胡乱刮擦。而是某种……规律的线条。
她的心猛地提起。他又要做什么？
但很快，她发现那些线条并非杂乱无章。他像是在绘制什么……结构图？或者是地图的某个片段？线条简洁而肯定，带着一种惊人的熟练度，完全不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他画得很慢，很吃力，有时会停顿下来，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发出极其压抑的、仿佛对抗剧烈头痛般的抽气声。项圈的嗡鸣也会在他停顿的瞬间产生极其细微的波动。
但他没有停止。幽蓝的微光下，他侧脸的线条紧绷而专注，额角甚至有细微的汗珠渗出，混合着之前酸雨留下的水迹。
李爱琳不敢打扰，只能死死盯着那缓慢成型的图案，试图将其记在脑中。
就在图案即将完成的那一刻，陆仁的动作突然猛地一滞！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金属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双手抱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被死死压抑住的、痛苦的呜咽声，那声音扭曲而怪异，完全不似人声。
项圈的嗡鸣声陡然加剧，红光开始疯狂闪烁，显然监测到了他极度异常的精神状态！
幽蓝的指示灯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晃动，光线下，他刚刚刻下的图案变得模糊不清。
李爱琳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重重撞在身后的管道壁上，发出沉闷一响。
就在这时，陆仁的颤抖和呜咽声又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停止了。
他猛地放下手，抬起头。项圈的警报也随之平息，恢复低频嗡鸣。
幽蓝的光芒下，他的脸再次恢复了一片空白。眼神涣散，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刚才那痛苦的挣扎和专注的刻画从未发生过。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李爱琳的心脏却在狂跳后沉入了冰底。
间歇性的。他的清醒是极其短暂且不稳定的。更多时候，他依旧沉浸在那片非人的故障或空白里。
而那幅未完成的、可能至关重要的图案，就模糊地刻在管道壁上，随着项圈指示灯的晃动若隐若现，她却无法完全解读。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然而，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从管道深处、远离盖板的方向传来。
不是水滴，不是热胀冷缩。
是某种……人为的声响？
李爱琳和陆仁（尽管他看似茫然）的身体都几不可查地瞬间绷紧。
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了。
死寂重新降临。
但几秒后，又是一声“咔哒”，比之前稍近了一些。
紧接着，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衣物摩擦管壁的窸窣声，正从管道深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慢靠近！
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管道里面！
追兵？！不可能！这条检修管道狭窄无比，而且看起来废弃己久，不像是常规巡逻路线！
那会是什么？
李爱琳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入口盖板的方向——那里己经被陆仁几乎完全封死。他们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进退无路！
身旁的陆仁，那空洞的眼神似乎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的头部几不可查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冰冷的东西在凝聚。
窸窣声和偶尔的“咔哒”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在管道深处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微弱的光芒。
不是项圈的幽蓝指示灯。而是某种更暗淡的、偏黄绿色的光点，像是……夜视仪？或者是某种自制的光学设备？
光芒晃动着，缓缓逼近。
一个压得极低的、沙哑而充满戒备的声音，从光芒后方响了起来，说的是口音古怪、却勉强能听懂的社区通用语：
“喂……里面的。新来的？还是‘园丁’扔下来的鱼饵？”
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贪婪，以及一种长期生存在边缘地带所形成的、鬣狗般的狡黠和凶残。
李爱琳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矫正中心的人！是生存在这片废弃区域的……其他人？！幸存者？逃亡者？
陆仁的身体依旧维持着那种看似茫然的姿态，但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手，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了刚才被他扔掉的那块金属碎片，然后无声地将其握紧。
幽蓝的项圈指示灯和那两点黄绿色的光点在狭窄黑暗的管道中对峙着。
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威胁，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说话！不然老子就当鱼饵处理了！这地方，多两具尸体喂老鼠，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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