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锚点，只剩下项圈那永恒不变的嗡鸣作为唯一扭曲的节拍。李爱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漫长无比的“夜晚”的。寒冷、饥饿、干渴、恐惧，以及陆仁那番揭示可怕真相的低语，如同锉刀般反复打磨着她的神经。她时而陷入短暂的、充斥着诡异幻象的昏睡，时而又被项圈细微的模式变化或远处隐约的声响惊醒，心脏狂跳。
陆仁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像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衣料的摩擦声证明他的存在。那件沾着他气味的工装外套成了李爱琳唯一的慰藉和耻辱的象征，它抵挡了部分寒气，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此刻极端的依赖和脆弱。
当头顶那盏射灯毫无预兆地再次亮起，刺目的光线如同利剑般刺穿视网膜时，李爱琳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下意识地闭上了刺痛的眼睛。
铁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金属刮擦声，生涩而刺耳。
门被推开。依旧是那个面罩男，像一尊沉默的死神般矗立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两人。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同样装束、但体型稍显魁梧的守卫，手里拿着某种类似电击棍的器械，无声地散发着威胁。
“起来。”面罩男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来，毫无情绪波动，像机器合成的指令。
李爱琳的心脏猛地一缩。又要开始了吗？新的折磨？
她旁边的地上，陆仁几乎在命令发出的瞬间就动了起来。他动作略显僵硬，但异常迅速地站起身，甚至还顺手拍打了一下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混不吝的、带着点嘲讽的表情，仿佛刚才在黑暗中那个透露出疲惫和恨意的男人只是李爱琳的错觉。
“早啊，长官。”他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尽管声音沙哑，“今天有什么‘娱乐’项目？”
面罩男根本没理会他，目光转向依旧被铐在椅子上的李爱琳。“松开她。”
一名守卫走上前，用权限卡划过李爱琳手腕上的电子镣铐。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除。骤然获得自由的双臂因长时间血液不畅而一阵酸麻刺痛，无力地垂落下来。李爱琳闷哼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全靠咬紧牙关才勉强稳住身体。
“出来。”面罩男命令道，转身向外走去。
陆仁啧了一声，似乎对李爱琳的迟缓有些不耐，但还是伸出手，粗鲁地拽了她的胳膊一把，帮她站稳。“走了，医生。‘放风’时间到，别磨蹭。”
他的触碰短暂而有力，指尖的温度透过她冰凉的手臂皮肤传来，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李爱琳触电般地缩回手，踉跄着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这个充满了甜腻香气和绝望气息的囚室。
门外是一条狭窄、光线昏暗的走廊，墙壁是冰冷的金属质感，地面同样由坚固的合金铺设，踩上去发出空旷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奇特的、类似于臭氧的味道。每隔一段距离，头顶就有红色的监控探头无声地转动着，捕捉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面罩男和两名守卫一前一后，将他们夹在中间，沉默地向前走去。
李爱琳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努力活动着依旧酸痛麻木的手腕和肩膀，同时紧张地观察着西周。这里不像监狱，更像某种高科技的实验室或者封闭式工厂的通道。
他们经过了几扇厚重的密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复杂的电子锁和状态指示灯。偶尔能听到门后传来模糊的机器运转声，或是某种低沉的、有规律的嗡鸣，与她颈间项圈的频率隐隐呼应，让她颈后的汗毛倒竖。
陆仁走在前面，看似随意，但李爱琳注意到他的目光极其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每一个摄像头的位置、每一个门牌号的微小差异、甚至墙壁上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他像个经验老到的间谍，在绝对监控下依旧本能地收集着信息。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厚重的气密门，门口站着另一名全副武装的守卫。面罩男上前进行权限验证，虹膜、指纹、声纹三重扫描后，气密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豁然开朗。
强烈的、模拟正午时分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刺得李爱琳再次闭上了眼睛。适应了几秒后，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穹顶大厅的边缘。穹顶是弧形的强化玻璃，外面模拟着湛蓝的天空和缓慢移动的白云，阳光正是从那里照射下来，温暖甚至有些灼热。大厅内部绿意盎然，种植着修剪整齐的植物、草坪，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水池，水声淙淙。
看上去像是一个社区中心公园的室内版，完美、宁静、充满生机。
但是——
这里的“阳光”角度恒定，没有变化。植物的品种单一得过分，像是塑料模型，散发着不自然的、过于浓郁的植物清香，掩盖了土壤本身的味道。喷泉的水流循环模式精确重复，没有丝毫随机性。远处有零星几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人影在缓慢走动，但动作僵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对李爱琳他们的出现毫无反应。他们的脖子上，无一例外，都戴着那种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项圈。
整个空间，完美得虚假，安静得诡异。
这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的鸟笼。每一寸看似自由的空间，都充斥着无形的控制和监视。
“活动时间一小时。”面罩男冰冷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宁静，“禁止交谈，禁止靠近边界，禁止任何异常行为。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幸福家园里的非人行为矫正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指了指大厅中央那片草坪，“区域限定。”
说完，他和另外两名守卫退后几步，如同雕像般守在了气密门口，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们身上。
陆仁嗤笑一声，双手插进裤袋（他的工装外套还在李爱琳身上），率先迈开步子，懒洋洋地朝着指定的草坪区域走去，仿佛真的是来公园散步的。
李爱琳迟疑了一下，裹紧了身上那件显得过于宽大的外套，也跟了上去。脚下的草皮柔软得不真实，喷泉的水声规律得让人心烦。
她学着陆仁的样子，缓慢地、漫无目的地走着，尽量避开那些眼神空洞的“室友”。她注意到这里的墙壁几乎是全封闭的，除了他们进来的气密门，看不到任何其他出口。穹顶极高，玻璃外侧似乎有能量流动的痕迹，显然是某种高强度屏障。
“边界……”她无声地默念着这个词，心脏沉了下去。
陆仁看似随意地踱步，却总能在监控死角的瞬间，用极低的声音吐出几个零碎的词，眼睛扫过某些特定位置。
“东北角，通风口，三级过滤……西南，疑似应急通道，重锁……喷泉底座，结构有空腔……头顶，玻璃夹层有导线，可能是能量或数据传输……”
他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得可怕。每一个词都像一枚图钉，被他精准地按入李爱琳脑海中逐渐成型的地图上。
李爱琳的心跳加速，她强迫自己面色保持平静，甚至刻意模仿那些“室友”的空洞眼神，但耳朵却全力捕捉着陆仁的每一个音节，努力记下他透露的信息。她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放风”，这是一次在敌人监视下的、刀尖舔血的情报收集！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是在训练她？还是在利用她分散监控的注意力？
走到一处监控探头的正下方，也是守卫视线最容易忽略的盲区时，陆仁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的目光似乎被草坪边缘一株长势稍显不同的蕨类植物吸引，俯下身，假装系鞋带。
他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
“看见第三区那个穿7号鞋的男人了吗？左腿微跛。三天前进来的，原社区结构工程师。昨天‘矫正课时’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李爱琳的余光顺势瞥去，看到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彻底失去光彩的中年男人，正机械地绕着一个小花坛转圈，左腿确实有些不便。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她忍不住同样低声问，声音发颤。
陆仁站起身，拍了拍手，继续向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首到走出几步，才传来他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回答：
“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是让他‘看’了什么。‘极乐’的代价，从来不只是死亡。”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入李爱琳的心脏。她猛地想起苏珊·陈死后的表情，想起陆仁黑暗中那句“被快乐吓死了”。
极致的愉悦，背后隐藏的竟然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虚无和摧毁？
就在这时——
“嗡——！”
她颈间的项圈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重了嗡鸣声，同时传来一阵强烈的、令人心悸的紧缩感，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掐住了喉咙！
李爱琳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了柔软得过分的草皮上，双手不受控制地抓向脖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远处的守卫瞬间将目光投了过来，手按上了腰间的武器。
陆仁的脚步猛地停住。他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瞬间绷紧，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任何异常举动。
只是在那令人窒息的紧缩感持续了两三秒、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后，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己经挂上了那副惯有的、略带轻佻的嘲讽表情。
“哟，这就腿软了，医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狼狈喘息着的李爱琳，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看来昨天的‘欢迎仪式’后劲儿挺大啊。要不要扶你一把？”
他的眼神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她的项圈，又移开，里面没有任何关切，只有冰冷的提醒和警告。
李爱琳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颈间残留的恐怖触感让她浑身发冷。她明白了。这是警告。针对她刚才和陆仁那极其短暂的、近乎无声的交流的警告。这里的监控，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和可怕。
她推开陆仁假意伸过来的手，挣扎着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草屑，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惊惧和愤怒，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不用。只是有点……不适应。”
面罩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确认了什么，才缓缓移开。
陆仁耸耸肩，仿佛毫不在意，继续他的“散步”。
李爱琳跟在他身后，手指在宽大外套的袖子里微微颤抖。
第一次“放风”结束了。她看到了这个金色鸟笼的轮廓，感受到了它无处不在的控制和威胁，也隐约触摸到了那隐藏在“极乐”背后的、更深沉的黑暗。
而身边这个神秘莫测、喜怒无常的男人，他究竟是同伴，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项圈嗡鸣着，答案隐藏在冰冷金属和无形的电波之后。
这一小时，仿佛比那一夜更加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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