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在忙碌的学业和兼职中飞逝，转眼就到了期末。
图书馆里，每个人都埋首于书山题海，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最后的冲刺。
宋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微观经济学》和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笔记。
奖学金对她而言至关重要，那几千块钱是她下学期学费和生活费的重要支撑，甚至关系到父亲药费的着落。
她看得极其专注，偶尔用笔杆轻轻敲着额头，试图把那些复杂的模型刻进脑子里。
她其实并不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程澈是否也在这个图书馆，是否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某个位置。
那时的她，眼里只有课本、笔记和兼职时间表，根本无暇也无心去留意周围有什么人。
或许他曾与她擦肩而过，或许曾在同一张长桌上对面而坐，但都不过是彼此生命中毫无痕迹的陌生人。
正当她被一道难题困住，无意识地咬着笔头时，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
光线被稍稍遮挡，投下一小片阴影。
宋暖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是程澈。
他也抱着一摞厚厚的土木工程专业书籍，他看起来似乎瘦了一些，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连日的复习和兼职双重压力下的结果。
但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气质却没变，穿着牛仔外套和简单的T恤，站在图书馆陈旧的书架前，像一株挺拔的白杨。
他似乎是路过，恰好看到了她，两人对视的瞬间，都愣了一下。
程澈先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在她有些憔悴的脸上和堆满书的桌面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微微弯下腰，压低了声音：
“宋暖同学？这么巧。”
“啊……嗯，好巧。”宋暖有些局促地放下笔，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打招呼。
程澈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出来，声音放得更柔，像是怕惊扰了周围的安静，也怕触碰到她可能还未愈合的伤口：“最近，心情还好吗？”
他居然还记得。
记得开学第一天，那个在走廊里对着他失声痛哭、说因为“很重要的人离开”而难过的陌生女同学。
这个认知让宋暖心里一酸，他自己明明己经活得那么辛苦，却还会分神记住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悲伤。
“好、好多了。”宋暖连忙点头，努力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谢谢你还记得。”
“那就好。”程澈也像是松了口气，浅浅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抱着的书旁边挂着的一个帆布袋里，拿出一盒市面上最普通的纯牛奶，轻轻放到宋暖的桌角。
“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补充点能量。期末加油。”
他说完，对着她微微颔首，便抱着自己的书，走向不远处一个空着的座位坐下，很快也沉浸到了自己的复习资料里，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和那个小小的馈赠，只是顺手而为。
宋暖愣愣地看着桌角那盒还带着他掌心一点点温度的纯牛奶，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这可能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饮品，甚至不值一提。
但她知道，对于需要计算每一分钱开销的程澈来说，这盒牛奶，或许是他从自己本就拮据的生活费里省出来的、一份实实在在的关心。
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埋头苦读的侧影。
图书馆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眉眼上，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和她一样，都需要那份奖学金，那几千块钱，对他而言，同样意味着很多很多。
宋暖默默地将那盒牛奶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没有立刻喝掉。
然后，她重新拿起笔，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了复习中。
这一次，在弥漫着书本油墨味的图书馆里，在期末考的巨大压力下，他们不再是毫无交集的平行线。
他的一句问候，一盒普通的牛奶，在她重生的生命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难。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在同一片灯光下，为了各自的未来，默默努力，无声并肩。
这一次，她看见了他。
2.
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终于散去，但另一种焦灼感随之而来，是成绩公布和奖学金申请。
宋暖深吸一口气，挤到机房的一台电脑前，输入自己的学号和密码。
当屏幕上跳出那个专业排名第一，以及紧随其后的、同样出色的综测排名第二时，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有希望，国奖只有一个，但是起码省奖学金稳了，这意味着下个学年，父亲的药费和她的生活费能宽裕很多。
她几乎是跑着去奖学金办公室领取申请表的，脚步都带着轻快。
同样在办公室外排队等待的，还有程澈，他安静地站在人群里。
两人目光相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紧张和期待，他们相视一笑，那是一种同为奋斗者之间无需言说的理解和鼓励。
宋暖领了表，仔细填好，在“家庭情况”一栏，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写下了“父亲慢性病，丧失劳动能力，家庭经济困难”。这不是卖惨，这是事实，是她需要这份奖学金的理由。
她将表格交了回去，心里稍稍安定，转身离开。
程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然后走上前，领取了自己的表格，他的成绩单无可挑剔，综测分数甚至因为几个大型竞赛的奖项而高得惊人，全校第一，毫无悬念。
他拿起笔，正准备填写，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了老师桌上刚刚收上去的那一叠申请表，最上面一张，恰好是宋暖的。
“父亲慢性病，丧失劳动能力，家庭经济困难”
他握着笔的手顿住了。
原来，她那天哭得那么伤心，不仅仅是因为重要的人离开，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家庭负担。
她自己兼职，努力学习，却从没跟任何人诉过苦。
他想起图书馆里她憔悴的侧脸，想起那盒他下意识送出去的牛奶，原来，他们竟是同类人。
办公室里的老师见他发呆，温和地催促：“程澈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程澈回过神。
他抬起头，看向老师，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笔钱，那个无底洞般的家，可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善意压倒了对自身困境的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空白的申请表轻轻放回了桌上：
“老师，我看了综测排名，我是全校第一，工商管理的宋暖同学是第二，对吧？”
老师愣了一下，翻看了一下成绩单：“是的，没错。你的分数很高，国奖应该是稳的。”
程澈摇了摇头，语气很诚恳：“老师，国奖全校只有一个名额，我自愿申请降一档，拿省奖就可以了，国家奖学金，请给宋暖同学吧。”
老师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程澈同学，你知道国奖和省奖的金额差距有多大吗？这可不是小事，你确定？而且这需要理由……”
“我确定。”程澈打断老师的话，目光坦然而坚定，他没有提及宋暖的家庭情况，只是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综测分数她只比我低一点点，专业成绩也是第一，她完全符合资格。我认为她可能更需要这份肯定，请老师成全。”
他说得含蓄，但老师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更改决心的少年，又联想到刚才那个女孩申请表上的内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你把申请表改成省奖吧。”
“谢谢老师。”程澈拿起笔，在新的申请表上飞快地填好了自己的信息，在申请奖项一栏，勾选了“省级奖学金”。
办完手续，他拿着那份更改后的申请表副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图书馆外的长廊上，等到了刚从自习室出来的宋暖。
“宋暖。”他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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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走上前，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张刚刚从老师那里拿出来的、盖了章的“国家奖学金拟获得者通知”递给了她。
“给你的。我和老师说过了，今年的国奖，由你拿。”
宋暖愣住了，茫然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当看清上面的字样和自己的名字时，她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上辈子的记忆碎片和此刻的现实猛地重叠在一起。
国家奖学金，又是他让给她的
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为什么？程澈，你明明、你明明也需要这笔钱！你的综测分明是第一，为什么又要让给我？”
“你更需要。”程澈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父亲，不是需要钱治病吗？国奖多一些，能帮到你。”
“那你呢？”宋暖的眼泪决堤而出，她上前一步，几乎是在质问，“你呢？你就不需要吗？程澈，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总是对别人那么好！”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
在程澈惊愕的目光中，她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跨越了两世、充满了感激、恐惧的拥抱。
“程澈，你太好了，太好的人是会被欺负的，会被欺负死的你知不知道啊？”
她想起了他未来要经历的所有不公、压榨、背叛和绝望，他的好，他的善良，最终都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刀。
程澈彻底僵住了。
女孩子的身体很软，带着淡淡的、好闻的洗衣粉味。
温热的眼泪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布料，烫得他心脏一阵莫名尖锐的酸疼。
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被欺负？被欺负死？
他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为什么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为什么会哭得这么绝望？好像他让出的不是一份奖学金，而是跳进了什么火坑一样。
他本该推开她，这太越界了，太突然了。
可是，她的眼泪，她那句“你太好了是会被欺负的”，像一道莫名精准的电流，击中了了他内心最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到的、隐晦的委屈。
他的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最终，却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生涩地回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动作很轻，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因为这个拥抱，而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偏离轨道的嗡鸣。
3.
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宋暖失控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漾开了微妙而持久的暖流。
程澈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那个，要是真的想谢我，”他摸了摸鼻子，视线微微移开，耳根有些发烫，“……请我吃顿饭吧？”
他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当然！不方便就算了！”
请吃饭？宋暖怔怔地看着他。
国奖和省奖之间的金额差距，岂是一顿饭能抵偿的？他这分明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安抚她的情绪，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不必背负那么重的人情债。
而她，也确实觉得自己每次见他都情绪失控，又哭又抱，实在太冒昧失态了。
或许一顿饭，能稍微偿还一点点，也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好。”她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他们没有去市中心那些昂贵的餐厅，默契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拐进了后门那条烟火气十足、价格亲民的小吃街。
最终，他们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冒菜店，小小的店面里挤满了学生，嘈杂喧闹。
“就这里吧？”程澈征询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这里不贵你可以放心”的体贴。
“好。”宋暖点头。
两人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塑料菜单泛着油光，程澈看都没看，首接推给宋暖：“你点吧，我都可以。”
宋暖接过菜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菜品和价格，若是平时，她肯定会精打细算，只点最便宜的素菜和主食。
但今天，她看着对面那个把巨额奖学金让给自己、却只要求一顿路边冒菜作为回报的少年，心里酸胀得厉害。
她破天荒地指着菜单，对老板娘说：“老板娘，要一份中辣锅底。加肥牛卷、嫩牛肉、午餐肉、虾饺，还有鹌鹑蛋和毛肚。”她几乎把菜单上所有的荤菜都点了一遍，然后又加了几样素菜。
程澈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大概是觉得点太多了浪费，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他们的组合实在太惹眼，尤其是程澈，即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坐在油腻腻的小店里，那张脸和出众的气质也让他像砂砾里的珍珠，不断吸引着周围学生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隐隐传来：
“快看！那不是土木的程澈吗？”
“真的是他！他居然会和女生一起吃饭？”
“那女生是谁啊？没见过，好像不是我们系的。”
“啧，校草终于下凡了？还以为他眼里看不见女生呢……”
“那女生看起来挺普通的啊……”
这些议论清晰地飘进程澈和宋暖的耳朵里。
程澈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注意力全在担心这一顿“丰盛”的冒菜会不会给宋暖造成负担上，他的眉头微微蹙着。
宋暖则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很快，一大盆热气腾腾、红油滚滚的冒菜端了上来，香气扑鼻，里面堆满了各种食材。
“快吃吧。”宋暖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一碗米饭。
“嗯。”程澈接过，低头默默吃起来。他吃得很安静，速度不慢，但动作并不粗鲁。
宋暖也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他吃，心里五味杂陈。
吃到一半，程澈起身说去拿两瓶饮料，宋暖点头。
然而，等他回来时，手里只拿了一瓶豆奶，放在了宋暖面前：“给你。”
然后，宋暖就眼睁睁看着他己经走向了收银台，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零钱，递给了老板娘。
“哎！”宋暖猛地站起来，急忙走过去，“说好我请你的！怎么能让你付钱！”
她慌忙想去掏自己的钱包。
程澈己经付完了钱，转过身拦住她：“没事，谁付都一样。”
“可是……”宋暖还想坚持。
“下次吧。”程澈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疲惫，显得格外清澈真诚，“下次有机会，你再请我。这次，就算我庆祝你拿到国奖。”
下次，这是一个带有延续性的约定。
宋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客套，只有纯粹的善意和一点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想要再次见面的期待？
周围那些议论声似乎都远去了。
宋暖最终没有再坚持，她低下头，轻轻说了声：“……谢谢。那，下次一定我请。”
“好。”程澈点点头。
两人走出冒菜店，夜晚的风带着小吃街特有的油烟味吹拂过来。
“我回宿舍了。”程澈指了指男生宿舍的方向。
“嗯，我也回去了。”宋暖轻声道。
程澈朝她挥挥手，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群里，背影依旧挺拔。
宋暖站在原地，她知道，一顿冒菜，甚至几十顿冒菜，也抵不了那份沉甸甸的奖学金的情谊。
但她更知道，他守护了她的尊严，也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她一个不再哭泣、能够“平等”地站在他面前的契机。
而那个“下次”的约定，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入了她重生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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