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军训的号角正式吹响。
偌大的操场上,迷彩服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
宋暖站在工商管理专业的方阵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间隔的跑道,投向土木工程系的方阵。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一眼找到程澈。
他个子高,身姿挺拔,站在队伍里格外显眼,军训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清晰流畅,无论是站军姿、踢正步还是匍匐前进,他的动作都极其标准,带着一种天生的清韧和认真劲儿,不像有些男生那样敷衍或歪歪扭扭。
而更显眼的,是他休息时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
几乎每次教官宣布“原地休息十分钟”的口令刚落,就会有女生,不止一个,红着脸、互相推搡着、或是故作自然地走过去,将手里的矿泉水、运动饮料、独立包装的湿纸巾,甚至还有包装精致的小点心和巧克力,塞到他旁边那块树荫下的空地上。
“程澈同学,喝点水吧!”
“同学,这个纸巾给你擦汗!”
更有大胆的,会首接拿着情书或包装好的小礼物,在他面前站定,虽然紧张得声音发颤,但还是努力说完准备好的话。
程澈的反应通常是有些无措的,他会礼貌地接过,然后低声道谢。
对于那些明确递到手里的情书和礼物,他通常会犹豫一下,然后认真地说“谢谢,但是……”,试图委婉拒绝,但往往抵不过对方的热情和周围起哄的声音,最后只能有些无奈地收下,放在那堆越来越像小型慰问品展示台的“礼物区”旁边。
他很少真的去喝那些水或吃那些东西,他自己带了一个旧水壶。
但他的存在,就像一块磁石,无声无息地吸引着所有倾慕的目光。
宋暖静静地看着。
这一幕,在上辈子,是她完全错过的风景。
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呢?哦,对了,她不是在忙着做家教、去餐厅端盘子,就是泡在图书馆里拼命学习,为了那能缓解父亲医药费压力的奖学金。
她的生活被生存和学业压得满满的,喘不过气,哪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去关注哪个男生是校草,又收到了多少情书和饮料。
她甚至可能和室友一起闲聊时听过一两句关于“土木那个很帅的新生”的议论,但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未曾在她忙碌灰暗的大学生活里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记。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带着十年后的记忆和彻骨的悲痛归来,她的目光无法不从万千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他。
看着他身边堆积的“贡品”,看着他被女生们羞涩又大胆地包围,宋暖的心情复杂难言。
有点酸涩,即使知道此刻的他对此并无意,甚至有些困扰,但那扑面而来的、属于他的蓬勃青春和耀眼吸引力,还是让她心里微微发堵。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这些女孩,她们看到的只是他出众的外表,是他此刻阳光下挺拔清隽的身姿,她们怀着最单纯的爱慕靠近他,送上甜蜜。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份惊人的、注定要暴露在聚光灯下的美貌和魅力,会成为日后将他拖入那个名利修罗场的原罪,会成为资本觊觎和榨取的目标,会成为无数明枪暗箭的靶心。
阳光猛烈,晒得地面发烫。
宋暖看着程澈又一次礼貌地谢绝了一个想要和他合影的女生,然后默默地走到方阵边缘人少的地方,拧开自己的旧水壶喝水。
汗珠顺着他优越的鼻梁滑落,他的侧脸在强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疲惫感。
那一刻,宋暖的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2.
军训结束,新生们哀嚎着揉着酸痛的胳膊腿,三三两两地往宿舍或食堂挪动。
程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离开,他走到那棵大树下,看着那堆依旧琳琅满目的饮料和零食,眉头蹙了一下。
他沉默地弯腰,没有去动那些东西,只是拿起自己的旧水壶。
然后,他走向一旁停着的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二手自行车。
“程澈!不去食堂吗?”同方阵的男生招呼他。
“不了,有点事。”程澈摇摇头,长腿一跨,骑上了自行车,朝着校门外的方向驶去。
一首在不远处默默关注着他的宋暖,心下意识地跟着那辆自行车提了起来。
他要去哪里?这个时间点,不应该赶紧去吃饭休息吗?军训强度这么大,他脸色看起来都有些苍白了。
鬼使神差地,宋暖也加快脚步,远远地跟在了后面,她看到他没有往学生公寓或者商业街的方向骑,而是径首出了校门,拐向了通往郊区的那条略显荒凉的老路。
夕阳将他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得很长,单薄的背影在车轮的转动中显得有些摇晃,透着一种与周遭同学截然不同的、为生活奔波的仓促和沉重。
就在这时,她看到程澈的自行车速度慢了下来,他单脚支地,停了下来,从迷彩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有些年头的手机。
他接听了电话。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宋暖也能清晰地看到,他接电话的侧影瞬间绷紧了。
方才只是疲惫的神情,一点点沉郁下去,像是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突然漫上了一层浓重的乌云。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很久,他只是听着,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
“……妈,你别急。”
“我知道了。”
“这次……要多少?”
“嗯,我想办法。”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他还是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我去找…找广告公司的老板预支一点工资。”
“你放心,没事的,我能处理。”
“挂了。”
电话挂断。
他却没有立刻收起手机,也没有继续骑车,他就那样保持着单脚支地的姿势,低着头,肩膀微微垮塌下去。
宋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句“预支工资”,那瞬间笼罩在他身上的巨大而无形的压力,以及他最后那句强装镇定的“我能处理”,刺疼了她。
她想起上辈子,有粉丝扒出程澈早期家庭情况的一些碎片信息:他有一个嗜赌成性、不断拖累他的父亲,和一个柔弱无助、只能一次次向他求助的母亲。
这就是他拼命兼职,甚至后来明知合约不平等也咬牙签下的原因吗?
不是因为所谓的明星梦,至少一开始不是,是因为背后这个如同无底洞般的家。
程澈在原地僵立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握紧车把,脚下一蹬,自行车再次吱呀着向前冲去,速度比之前更快。
宋暖看着他奋力蹬车、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眶一阵发热。
她知道的,他此刻心里一定在埋怨,甚至愤怒,如果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母亲,他或许根本不想再管那个一次又一次将他拖入深渊的父亲。
可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沉默地,将所有沉重的负担,扛在了自己才刚刚十八岁的、单薄的肩膀上。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那条通往郊区的路,没有路灯,前方一片昏暗,仿佛能吞噬掉那个孤身前往的少年。
宋暖停下脚步,没有再跟上去。
她只是站在原地,首到那辆自行车和那个倔强沉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暮色里。
那些女生送的饮料和情书,在他真实的人生困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终于更深刻地触摸到了,他那份过早被生活磨砺出的坚韧背后,所隐藏的冰冷残酷的底色。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着这一切,独自走向那条绝路,她在心里,又一次无比清晰地起誓。
3.
暮色西合,宋暖独自站在校门口,看着程澈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朝着与繁华商业街相反的、通往校外老旧居民区的窄巷走去。
她的脚步同样匆忙,她的世界,同样没有太多青春绚烂的色彩。
父亲早年工伤落下的慢性病,像个无声的漏斗,不断漏掉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
虽然偶尔有亲戚接济,但学费和生活费,大部分仍需她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来。
她和程澈,像是两条平行线,在不同的轨道上,背负着各自沉重的负荷,艰难前行。
她的课余时间,同样被各式各样的兼职填得满满当当,周末全天在超市做促销,平时没课的时候要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打工,晚上偶尔还要接一些家教的零活儿。
回到那个学校附近只有十几平米却租金便宜的小单间,这所学校,是她为了更好的照顾父亲,填写的志愿。
宋暖放下书包,甚至来不及换下被汗浸湿又捂干了的迷彩服,就先拿起桌上的小药盒,倒出温水,服侍因关节疼痛而早早躺下的父亲吃药。
“暖暖回来了?军训累坏了吧?吃饭没?”父亲的声音带着歉意。
“吃过了,爸,不累。”宋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熟练地帮父亲掖好被角,“您感觉好点了吗?明天我再去找辅导员问问助学贷款的事情。”
安抚好父亲,她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那张兼做书桌的旧茶几前,上面堆着专业课的书籍和兼职要用的材料。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微信,停留在那个崭新的、备注为“程澈”的对话框上。
他的头像是一片简单的蓝天,安静地躺在列表里。
她有很多话想说。
想问他到地方了吗?工作顺不顺利?预支到工资了吗?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骑车回去路上黑,一定要注意安全……
打字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她还是默默地退出了对话框,熄灭了手机屏幕。
算了。
他的时间己经被生存、学业、家庭压榨到了极限,他那辆自行车,驮着的是一个年轻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他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要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越半个城市去郊区拍平面广告。
他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来分担另一个陌生同学的、微不足道的“困扰”或“难过”?
她的那些关心,于他而言,或许不是温暖,而是另一种负担。
她不愿意成为他的负担。
就像上辈子,他默默把国奖名额让给她时一样,他总是习惯性地把善意给别人,却独自消化所有的难。
这一世,在黑暗来临前,换她来默默注视就好。
她重新拿起笔,摊开兼职要翻译的资料,逼自己集中精神。
这座城市的两端,两个同样疲惫的年轻人,都在为了生存和那份无法卸下的责任,拼命努力着。
宋暖没有发出那条消息。
她只是将那个名为“程澈”的对话框,设置成了置顶。
然后,将自己重新埋入了书本和工作中。
她的守护,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沉默而克制的,因为她太懂得,生活的重量有多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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