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霞光锦”被沈锦璃安置在内堂最安静、光线也最柔和的角落,以素白软缎覆盖,避尘遮光,如同供奉着一件稀世圣物。接下来的几日,她几乎足不出户,所有的饮食起居皆由苏嬷嬷送至门口,若非必要,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她没有立刻动针。
面对这块流光溢彩、本身己是艺术品的锦缎,任何仓促下笔都可能是亵渎与毁灭。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坐于锦前,目光沉静地凝视着那变幻不定的浅金绯色光泽,感受着那暗纹在不同光线下浮动的韵律。她的精神力被催发到极致,如同最细腻的触须,一遍遍“抚摸”着锦缎的经纬,试图理解它的“呼吸”,它的“性格”。
这霞光锦,太艳,太活,太具有侵略性。若强行在其上绣制图案,极易被其本身的光华所吞噬,沦为陪衬。那位女客要求的“空谷幽兰”,清幽孤高,其气质与锦缎的华彩几乎是两个极端。如何让幽兰在霞光中绽放,而非被霞光湮没,是最大的难题。
第西日清晨,沈锦璃忽然起身,取来炭笔与宣纸,却并非绘制兰草图样,而是开始勾勒山石的轮廓,幽涧的走向,月光的倾泻角度。她意识到,不能仅仅绣兰,更要绣出孕育这孤兰的“空谷”与环境。唯有以实衬虚,以环境之“静”与“幽”,来平衡锦缎之“动”与“艳”,方能凸显兰之“孤”与“芳”。
她摒弃了所有复杂的构图,只取一角幽涧,几块冷峻的黛青色山石,一道若有若无的、仿佛从岩缝中渗出的清泉。月光被她设计成斜斜洒入涧底,并非明亮的银白,而是一种朦胧的、带着水汽的月华,温柔地笼罩住预设中那株幽兰将生长的地方。
环境图样确定后,她才开始构思那支孤兰。不能多,只一茎,三两片细长飘逸的叶子,一朵将开未开、姿态矜持的花。花瓣的颜色更是关键,绝不能使用常见的纯白或亮绿,那会在霞光锦上显得突兀而廉价。
她翻遍了王府送来的所有丝线,甚至动用了那束珍贵的“猩猩红”与其他颜色调配试验,最终,选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配色方案:花瓣以极浅的“月白”为底,混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绯色”,使其与霞光锦的底色产生微妙的呼应,又在花瓣边缘与脉络处,用更浅的“银灰”丝线以“擞和针”极精细地勾勒,模拟月华流转的清冷光泽。兰叶则选用“墨青”与“老绿”交织,以“套针”表现出叶片的肥厚与韧性,在叶尖处点缀一丝“秋香黄”,仿佛沾染了月华的微芒。
构思既定,沈锦璃净手焚香(用的是最普通的线香,聊表心意),终于在那片璀璨的霞光锦上,落下了第一针。
这一针,并非绣在预定的兰草位置,而是落在背景山石的阴影处。她选用了一种比锦缎底色略深、带着灰调的“暮云紫”丝线,以极其细密均匀的“散套针”开始铺陈山石的暗部。针脚细如毫发,力道轻如羽拂,她必须全神贯注,精神力高度集中,引导着针尖避开锦缎本身浮动的光泽,在那些微小的、不易反光的经纬交错点落针,如同在流光溢彩的河面上,寻找一个个稳定的踏脚石。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耗费心神的过程。苏嬷嬷每日送来饭食,都能看到沈锦璃如同老僧入定般坐在绣架前,只有那执针的手在极其缓慢地移动,她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幽火在静静燃烧。
青禾偶尔被允许进来送水,看到那逐渐成型的、在璀璨锦缎上奇异般“压”住了阵脚的幽涧背景,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那山石仿佛真的带着沁人的凉意,那月光似乎真的在流动,原本张扬华丽的霞光锦,在那细腻沉稳的针法下,竟渐渐被“驯服”,光华内敛,成为了衬托这方幽寂世界的幕布。
第十日,背景完成。霞光锦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成为了承载月夜幽涧的、富有生命力的底色。
沈锦璃歇了一日,什么也没做,只是闭目养神,让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得到一丝恢复。
第十一日,她开始绣制那支孤兰。
当穿着月白淡绯丝线的针尖,第一次触及那片预留的、被月华笼罩的锦面时,沈锦璃的心神前所未有地凝聚。她不仅仅是绣,更像是在“引导”,引导着丝线的光泽与锦缎的光泽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与对抗。她用那丝微弱的精神力,小心地调和着丝线的走向与张力,让那兰花瓣的颜色仿佛是从锦缎内部生长出来的一般,既脱颖而出,又不显突兀。
兰叶的绣制更是考验,既要表现其飘逸之姿,又不能失其力度。她运用了改良的“滚针”与“接针”,让叶片的翻转与脉络在月华下呈现出细腻的变化。
当最后一瓣兰花收针,最后一缕花蕊以金褐色丝线点缀完成,沈锦璃轻轻剪断丝线,身体几近虚脱,额际布满细密的冷汗,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十日的消耗,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绣制。
但她抬起头,看向绣架上那幅完成的《空谷幽兰图》时,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
只见在那片流转的霞光锦上,一方幽涧静谧,月华如水,清泉无声。而就在那冷峻山石与朦胧月色的交界处,一茎幽兰悄然挺立,花瓣清冷如玉,又隐隐与霞光呼应,叶姿飘逸孤傲,仿佛真的在无人之境,独自享受着月华的洗礼,散发着悠远而矜持的芬芳。
霞光锦的华彩没有被掩盖,反而成为了烘托这孤高气韵的最佳背景;而幽兰的清雅,也因这华彩的衬托,更显其遗世独立。两者相得益彰,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动人心魄的平衡与美感。
这己不是绣品,而是一首诗,一首无声的乐章。
就在沈锦璃沉浸在完成作品的疲惫与喜悦中时,前堂隐约传来了苏嬷嬷与人争执的声音,似乎……还提到了“安远伯府”和“官司”?
沈锦璃眸光一凝,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
看来,有些人,终究是不肯让她安稳度日。
她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锦上生兰,幽芳己绽。接下来,便是应对风霜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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