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潜按下启动按钮，梦境织机的银白色外壳平滑地向两侧分开，如同花瓣绽放，露出了内部深蓝色的、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没有复杂的线缆，只有一层幽幽发光的凝胶状物质覆盖在表面。
林潜没有丝毫犹豫，躺了进去。
凝胶物质瞬间将他包裹，冰冷，却不刺骨，仿佛沉入了无垠的深海。舱门缓缓闭合，最后一丝光亮被隔绝。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他感觉到无数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探针，从凝胶中延伸出来，轻轻贴合在他的太阳穴和后颈。
一股微弱的电流穿过大脑皮层，意识开始下坠。
这不是睡眠，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剥离。感官被放大到极致，然后又被逐一关闭。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看”到自己神经元放电的微光，然后，这一切都化为了一片混沌的虚无。
他正在进入自己的潜意识深海，而梦境织机，就是那艘载着不速之客的潜艇。
不知过了多久，林潜的意识重新凝聚。
但他并未出现在任何具体的记忆场景中。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宏伟的、没有边界的图书馆里。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如沉默的巨人般延伸向远方的灰色雾气。这里没有书籍，只有无数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记忆晶球，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
这里是他的思维殿堂，是他精神世界里最核心、最稳固的堡垒。
他没有急于行动，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外来的、不属于他的意志，正在这个空间里悄然弥漫。它像一个好奇的访客，贪婪地扫描着每一颗记忆晶球，试图解读上面的标签。
那些晶球里，封存着他作为“林潜”的两世记忆。有地球上那个默默无闻的龙套演员生涯，有父母的音容笑貌，有这个世界里原主的童年片段，也有他与秦筝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
“正在进行初始连接……连接稳定。”
“开始扫描浅层记忆……扫描完成。”
“正在尝试进入深层记忆区……”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首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这是梦境织机的系统意志。
随着这声音的宣告，那股外来的窥探意志，开始变得具有侵略性。它不再是简单的浏览，而是试图强行“打开”一颗标记着“童年”的记忆晶球。
林潜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眼前闪过几个不属于他掌控的画面：一个破旧的孤儿院，一张模糊的孩童的脸，以及一双充满厌恶与冰冷的成年人的眼睛。那是这个身体原主最痛苦的记忆碎片。
“检测到关键记忆节点。建议从此开始回溯。”系统声音再次提示，带着不容置喙的指令意味。
来了。
林潜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地去抵抗那股意志。那只会暴露他的戒备。相反，他主动地，将自己的意识，朝着那个方向延伸了过去。
“不。”他用自己的意念，平静地回应道，“不是从这里开始。”
他的意志，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开了那颗属于原主的记忆晶球。然后，他从思维殿堂最深处，调取出了另一颗……由他自己亲手“伪造”的、晶莹剔透却内里漆黑的记忆晶球。
“是从这里开始。”
他主动地，将这颗伪造的晶球，呈现在了那股窥探的意志面前。
系统意志似乎停顿了一瞬，仿佛在分析这个意外的举动。几秒钟后，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己确认宿主主动选择。开始载入指定记忆场景。”
下一秒，图书馆的景象轰然破碎。
林潜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木头和铁锈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扇小小的、被铁栅栏封住的气窗，投下一道苍白无力的月光。
他的身体，也变成了一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瘦弱，矮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不合身的旧衣服。
“剧本，己经写好。”
“舞台，也己搭建。”
“现在……开演。”
林潜，或者说，这个孩童，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不像一个孩子那般天真或恐惧，而是一种超乎年龄的、狼一般的冷静与饥饿。
他小心翼翼地，从墙角的干草堆里，摸出了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己经发硬的黑面包。这是他藏了三天的“存粮”。
他没有立刻狼吞虎咽，而是先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仔细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人尖锐刻薄的咒骂声。
脚步声渐渐远去。
确认安全后，他才回到墙角，将那块黑面包一点一点地、极为珍惜地送进嘴里。他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这段记忆，是林潜根据自己看过的无数剧本，结合“画师”那洞悉人性的逻辑，为King量身定做的一出“起源剧”。
一个在极端环境下长大的、从小就懂得隐忍、观察、计算和伪装的孤儿。这样的“过去”，足以完美地解释他现在所展现出的种种特质，也最符合King那种偏执狂对于“天才”诞生的浪漫化想象。
他不仅要表演，还要在表演中，加入能够取悦“观众”的细节。
就在他吃完最后一点面包屑时，“吱呀”一声，地下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肥胖、如同母熊般的身影，堵住了门口。她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光线将她脸上那刻薄而狰狞的表情，照得如同恶鬼。
她是这家私人孤儿院的院长，一个以折磨孩子为乐的变态。
“小杂种，我就知道是你偷了厨房的面包！”院长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难听，“还敢藏私货！”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就将瘦小的林潜从地上拎了起来。
林潜的身体在空中无力地挣扎着，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他只是用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院长。
那眼神，让院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待宰的羔羊，而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还敢瞪我？”恼羞成怒的院长，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抬起穿着硬皮靴的脚，朝着他的腹部，重重地踩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林潜的意识，在这一刻，都出现了瞬间的恍惚。他知道这是假的，是自己编造的。但是，在梦境织机那百分之百的真实度模拟下，这份痛苦，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不虚。
他甚至能感觉到，胃液上涌的灼烧感，和骨骼被挤压的呻吟。
他必须承受。
因为只有最真实的痛苦，才能孕育出最真实的……仇恨。
而仇恨，正是King最想看到的，“艺术”的萌芽。
“说！你把剩下的面包藏哪了！”院长一边踩，一边怒吼。
孩童林潜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但他那双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院长的脸，仿佛要将这张面孔，永远地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冷静。
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疯狂，开始悄然浮现。
他开始在脑海中，用“画师”这个角色的逻辑，疯狂地分析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弱点。她的傲慢，她的贪婪，她对痛苦的享受，以及……她那因为过度肥胖而有些不稳的下盘。
一个计划，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属于“画师”的复仇计划，开始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悄然酝酿。
他知道，梦境织机背后的King，一定能“看”到这眼神的变化。
这，才是他真正想呈现给King的“展品”。
不是痛苦，不是屈服。
而是在极致的痛苦中，诞生的、第一缕……犯罪艺术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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