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宫闱阴影
中秋的圆月，带着清冷的光辉，悄然划过天际，将节日的喧嚣与温情一并带走，只余下满地清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京城的街市恢复了往日的节奏，苏记铺面的“桂华秋实”点心售罄后，也重归平淡，仿佛那场精心策划的试探从未发生过。然而，苏璃的心境，却如同被那夜月光浸透的寒石，再也无法回暖。
“墨韵轩”与宫廷内宦可能存在的关联，如同一片巨大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她的心头，驱之不散。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她对当前危机的认知。她原本以为，自己周旋于杨氏的商业帝国与李府的清流势力之间，己是险象环生。如今才惊觉，她这只在商海挣扎的小舟，竟无意中被卷入了可能首达天听的、更加幽深恐怖的漩涡边缘。在那等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力量面前，杨氏的财富、李府的清誉，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恐惧，是真实的，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在夜深人静时，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里生发出的、近乎绝望的冷静。既然退一步是万丈深渊，那么，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如同在刀尖上舞蹈，精准，且不留退路。
她首先做的，是彻底的“自清”。她让沈清河带着最可靠的账房，将苏记自开业以来所有的账目、契书、乃至伙计的雇佣文书，重新进行了一次极其严苛的核查，确保没有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疏漏或模糊之处。任何可能与“官”字沾边、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往来（如向低级胥吏的例行“孝敬”），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并准备了合乎情理的说明。她要将苏记打造成一个在明面上绝对“干净”、毫无政治野心的普通商户，即便被最苛刻的目光审视，也找不出任何值得大动干戈的错处。这是一种消极的防御，但在此刻，却是必要的保命之道。
与此同时，她对栖霞庄的指令也变得更加严厉和具有战略纵深。在给陈老实的密信中，她不再仅仅强调防御和研发，而是明确提出了“隐匿”与“独立生存”的要求。她要求陈老实，在保证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开始秘密储备至少可支撑庄子一年所需的粮食、盐铁等基本物资；加快庄内人才的培养，尤其是医术和基础工技，目标是让庄子在极端情况下，能够不依赖外界而维持基本运转；甚至，她暗示可以在后山更隐蔽处，开辟备用的藏身之所和转移通道。她要让栖霞庄成为苏记真正的、最后的“诺亚方舟”。
对于外界的监视，苏璃采取了前所未有的谨慎态度。她严令老金，对“墨韵轩”的监视，必须保持在最远的距离，只记录其外围的人员车辆往来的大致规律，绝不试图靠近或探查其内部情况，所有信息只入她一人之耳，不得外传。她深知，好奇害死猫，在宫廷秘密面前，任何一丝不该有的窥探，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就在苏璃全力构筑防线、内心备受煎熬之际，老金那边关于中秋“试探”的反馈，也陆续传回，结果微妙而复杂。
送往李府的节敬，果然如石沉大海，李府没有任何回应，但近日市井中却悄然流传起一些关于苏记点心“匠心独运”、“风味清雅”的赞誉，源头隐约指向与李府交好的一些清流文人。这种不着痕迹的、带有提携意味的舆论造势，让苏璃心中稍安。李府似乎在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表达对苏记的认可和某种程度的庇护，这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来自杨氏阵营的恶意。
而另一路，送往那位御史府上的“清心香”和匿名拜帖，则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澜。香是被收下了，但数日后，御史府上的一位远房亲戚名下的绸缎庄，却派人到苏记，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订购了一批数量不小的、用于包装的锦缎和一批特制的熏香，说是府上女眷喜爱苏记的香品。这笔生意来得突兀且条件优厚，透着一种刻意的“补偿”或“示好”的意味。苏璃谨慎地接下了订单，却让沈清河在处理时格外小心，账目做得清清楚楚，绝不留下任何可能被曲解为“行贿”的把柄。对方这种“拿钱办事”或“划清界限”的姿态，让苏璃明白，那条路或许能暂时缓解明面的打压，但绝不可依赖，对方随时可能翻脸。
这些反馈，如同在浓雾中透出的些许微光，让苏璃大致看清了自己在杨氏与李府夹缝中的位置：李府可作潜在的声援，但不可指望其全力庇护；杨氏阵营需时刻警惕，可适当示弱换取喘息，但绝不可信任。
然而，所有这些算计，在“墨韵轩”那片巨大的宫廷阴影下，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苏璃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蛛网边缘挣扎的飞虫，虽然暂时避开了中心捕食者的獠牙，但整张网的每一次轻微颤动，都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秋意渐深，院中的梧桐开始飘落黄叶。苏璃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片片翻飞的落叶，心中一片萧索。她知道，这个秋天，对苏记而言，注定是凛冬的前奏。她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将根基打得更牢，将铠甲铸得更厚。然后，静静等待，等待那不知何时会从宫廷深处袭来的、决定命运的风暴。生存，从未如此刻这般，像一场与无形巨兽的绝望赛跑。但她别无选择，唯有奔跑，首到力竭，或者……找到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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