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书房的路比想象中更长。
寒风在抄手游廊下回旋。
吹得小厮手中的灯笼不停摇晃。
凌紫霞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
她将那只温暖的手炉抱得更紧了一些。
管事在前面沉默地引路。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越是靠近主院。
府中的景致便越是奢华。
只是这份奢华在月色下显得冰冷而没有人气。
他们最终在一座三层高的阁楼前停下。
阁楼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问心斋”三个大字。
这里就是赵文xuan的书房。
也是整个丞相府的权力核心之一。
管事推开厚重的紫檀木门。
一股混杂着墨香和檀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凌姑娘，请吧。”
管事的语气依旧恭敬。
“公子就在里面等您。”
凌紫霞低着头。
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书房内的景象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西面墙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类典籍。
一张宽大的紫木书案摆在正中央。
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人正坐在案后。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
正看得入神。
烛火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影子。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笔法冷峻的水墨画。
听到脚步声。
赵文轩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像一潭千年不化的寒潭。
“你来了。”
他开口说道。
声音不大。
却在空旷的书房里带起一丝回音。
凌紫霞走到书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对着他盈盈一拜。
“见过公子。”
赵文轩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一个梨花木圆凳。
“坐。”
他的言语简洁到了极点。
凌紫霞顺从地坐下。
她的坐姿端正而拘谨。
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
赵文轩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凌紫霞低垂着眼帘。
任由他打量。
她将自己的怯懦与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
过了许久。
赵文轩才移开视线。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小茶几旁。
茶几上温着一壶新沏的茶。
他提起那把紫砂小壶。
将两只天青色的汝窑茶杯斟满。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
带着一种世家公子特有的优雅。
茶香很快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是上好的大红袍。
香气醇厚而霸道。
然而。
在这股浓郁的茶香之下。
凌紫霞的鼻尖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茶叶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很淡。
带着一种草木的腥涩。
像是某种被小心处理过的。
那是“忘忧散”的味道。
父亲的医案中记载过。
此物本身无毒。
却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精神松懈。
思维变得迟钝。
从而无法守住心中的秘密。
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吐真剂。
赵文轩端起两杯茶。
他缓缓地走回书案。
他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凌紫霞的面前。
茶汤色泽澄亮。
热气袅袅。
“深夜寒凉。”
赵文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凌紫霞抬起头。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
她看着面前那杯散发着“善意”的茶。
又看了看赵文轩那张俊美而冷酷的脸。
她知道。
这是他给她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一个比毒针和毒药更致命的陷阱。
一旦她喝下这杯茶。
她所有的伪装都将在他的盘问下土崩瓦解。
她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她端起了那只天青色的茶杯。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就在她的手指完全包裹住杯壁的那一瞬间。
一股精纯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渡入了茶汤之中。
茶水中“忘忧散”的药性在刹那间被逆转。
原本松懈精神、混淆思维的药物。
变成了一种能够让人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思维前所未有地敏锐的奇特药剂。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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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紫霞捧着茶杯。
对着赵文轩露出了一个感激的、怯生生的笑容。
然后。
她当着他的面。
将那杯茶轻轻地吹了吹。
小口地啜饮起来。
赵文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看着她将茶水喝下。
他自己也端起茶杯。
优雅地品了一口。
一杯茶喝完。
凌紫霞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明过。
整个世界在她的感官中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能听到窗外寒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能闻到书架最上层古籍散发出的尘封气味。
甚至能从赵文轩平稳的呼吸声中。
感受到他那份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期待。
“小翠己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赵文轩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是法官在宣判。
“她说，我给你的暖身膏，对你没有任何效果。”
凌紫霞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暖身膏？”
她像是努力在回忆。
“公子是说小翠送来的那个吗？”
“那个药膏很好用，我的手现在都还是暖的。”
她的回答天衣无缝。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赵文轩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与小翠回报的情况完全不同。
小翠说。
她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并且说那药膏凉凉的。
“是吗？”
赵文轩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她还说，你识得一种叫‘逆寒散’的药方。”
凌紫霞的眼中充满了更大的困惑。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逆寒散？”
“我……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只是……只是觉得小翠那药膏的味道，与我父亲从前给我用过的一种调理身体的药膏有些像……”
“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将一切都推给了模糊的记忆和巧合。
赵文轩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试图从那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可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里面只有纯粹的无辜与不解。
药效应该己经发作了才对。
为什么她还能如此镇定？
难道是剂量不够？
还是说。
她的体质真的特殊到了连“忘忧散”都能抵抗的地步？
赵文轩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他决定抛出最后一个。
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他缓缓地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
取出了一个用锦帕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锦帕一层一层地打开。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株被红线系着根茎的、叶片青翠的药草。
正是他让小翠放在凌紫霞梳妆台上的那株。
“那你，可认得此物？”
赵文轩将那株药草推到了凌紫霞的面前。
他的目光像利剑一般。
死死地锁定着她的脸。
他确信。
只要她对药理有半分的了解。
她就绝不可能认错这株剧毒的“龙须草”。
而只要她露出半点认识此物的迹象。
她之前所有的辩解都将不攻自破。
凌紫霞看着那株近在咫尺的“龙须草”。
她的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
这是最终的考验。
她的回答。
将决定她今晚的生死。
她抬起头。
迎上了赵文xuan那审视的目光。
然后。
她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惊喜的、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纯净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雪莲。
“我认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与怀念。
“这是龙胆还魂草！”
“是我爹爹……是我爹爹当年最珍爱的宝贝！”
赵文xuan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
看着她那双因为喜悦而亮晶晶的眼睛。
一时间。
他竟然分不清。
她到底是演技太好。
还是真的……无知到了这个地步。
凌紫霞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神情的异样。
她伸出手。
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
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株“龙须草”的叶片。
在她的指尖与叶片接触的那一瞬间。
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
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
疯狂地涌入了那株剧毒的药草之中。
赵文轩只觉得眼前一花。
他看到那株原本青翠欲滴的“龙须草”。
它的叶片上。
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开始浮现出一丝丝……淡金色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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