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极其轻微。
仿佛是冬夜里枯叶刮过窗纸。
凌紫霞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手中的白瓷碗被悄然放回桌上。
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划动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然后。
它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带着一种固定的、缓慢的节奏。
像是在描摹一个看不见的符号。
凌紫霞的呼吸放得极轻。
她的耳朵捕捉着那声音的每一个细节。
这不是无意识的刮擦。
这是某种暗号。
她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目光投向那扇糊着陈旧窗纸的木窗。
窗外没有任何人影。
只有被风吹动的枯枝在月光下摇曳。
突然。
窗户的插销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有人从外面用细铁丝拨开了门闩。
一双眼睛出现在了窗纸的破洞处。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充满好奇的眼睛。
紧接着。
那扇破旧的木窗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西五岁的小丫鬟。
她的头发梳成双丫髻。
脸上还有几点淡淡的雀斑。
她看到屋里的凌紫霞。
那双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慌。
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然后整个人像泥鳅一样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她的动作笨拙。
落地时还险些摔了一跤。
小丫鬟站稳后。
立刻手足无措地对着凌紫霞行礼。
“奴……奴婢小翠，见过凌姑娘。”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
“是……是管家大人派奴婢来伺候您的。”
凌紫霞看着她。
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怯懦与疑惑。
一个奉命前来的丫鬟。
为何不走正门。
反而要像做贼一样爬窗户？
小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的脸涨得通红。
“奴婢……奴婢刚才看到柳姑娘气冲冲地离开。”
“怕……怕在门口碰到她会挨骂……”
“所以就……就想从后面绕过来……”
“没想到……这里的窗户这么不结实……”
这个解释听起来漏洞百出。
却又符合她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凌紫霞没有追问。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翠见她没有发怒。
像是松了一口大气。
她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新主子。
她的目光在凌紫霞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落在了桌上那只铜制手炉上。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隐晦的光芒。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姑娘这里真是太冷了。”
小翠搓着手说道。
“管家大人就是怕您冻着，才特意让奴婢过来的。”
她说着。
从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包袱里。
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釉瓷盒。
她将瓷盒捧在手心。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
一股混杂着草药和油脂的奇怪味道散发出来。
盒子里是满满一盒墨绿色的药膏。
“这是奴婢家里祖传的暖身膏。”
小翠一脸献宝地说道。
“只要在手脚上抹一点，保管您一整晚都暖暖和和的。”
她一边说。
一边用手指从盒子里挖出了一小块药膏。
她热情地凑到凌紫霞面前。
“姑娘，奴婢给您抹上吧。”
凌紫霞垂下眼帘。
她的目光落在那团墨绿色的药膏上。
她的鼻子轻轻翕动。
这药膏里确实有生姜、肉桂等发热的成分。
但在这些成分之下。
还隐藏着一种刺激性极强的植物汁液。
那是“鬼见愁”的根茎磨成的粉末。
这种东西单独使用只会让皮肤微微发红。
可一旦与人体的温度和油脂接触。
就会迅速引发剧烈的、如同灼烧般的刺痛和红疹。
与画眉手上的症状如出一辙。
只是剂量更轻。
发作得更慢。
这又是一个试探。
一个比柳云瑶的姜汤更隐蔽、更首接的试探。
如果她的身体真的“异于常人”。
那么这药膏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紫...霞抬起头。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畏惧。
“这……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她轻声问道。
“怎么会呢！”
小翠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这可是好东西，奴婢自己冬天都舍不得用呢。”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凌紫霞的手。
凌紫霞的手冰凉而纤细。
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小翠的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她将那团药膏放在了凌紫霞的手背上。
就在她准备用自己的手指将药膏涂抹开的时候。
凌紫霞的另一只手“无意”地伸了过来。
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团墨绿色的药膏。
仿佛是想感受一下它的质地。
“看起来很油腻的样子。”
她用带着好奇的语气说道。
就是这蜻蜓点水般的一下触碰。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涌入了药膏之中。
“鬼见愁”根茎粉末的剧烈毒性被彻底逆转。
它从一种强烈的刺激物。
变成了一种能够促进血液循环、滋养肌肤的温和成分。
药膏中原本那些燥烈的发热药材。
也被中和成了能够持续不断、由内而外散发热量的纯粹能量。
整团药膏的性质。
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小翠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热情的笑容。
她用手指。
仔细地将那团药膏在凌紫-霞的手背上涂抹均匀。
她一边涂。
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凌紫-霞的反应。
她等待着。
等待着那灼烧般的刺痛出现。
等待着她这位新主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然而。
一息。
两息。
十息过去了。
凌紫霞的手背上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红肿。
没有红疹。
甚至连一丝发红的迹象都没有。
那墨绿色的药膏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迅速地被她光洁的皮肤吸收了进去。
一层淡淡的光泽出现在她的手背上。
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细腻莹润。
一股温和而持久的暖意从手背传来。
缓缓地流向她的指尖。
最后汇入她的西肢百骸。
“……”
凌紫霞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
她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小翠，你这药膏真是神奇。”
“我的手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而且一点都不刺痛，反而凉凉的，很清爽。”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
兜头浇在了小翠的心上。
小翠的动作僵住了。
她的脸上那热情的笑容也凝固了。
凉凉的？
清爽？
这怎么可能！
这药膏的配方是那个人亲手给她的。
她自己曾经在动物身上试验过。
那效果明明是如同烈火灼烧一般。
为什么用在这个女人身上。
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小翠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与震惊。
她很快便用憨厚的笑容掩饰了过去。
“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她干笑着说道。
“可能是姑娘您的皮肤好，所以吸收得快。”
凌紫霞看着她。
脸上带着纯真的感激。
“小翠，你真是我的福星。”
“你一来，我就感觉没那么冷了。”
她的话语充满了依赖。
让小翠的心里愈发没底。
她原本的任务是试探和监视。
可现在。
她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团深不可测的迷雾。
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的深浅。
“姑娘您先歇着。”
小翠连忙站起身。
她需要立刻把这个诡异的情况汇报上去。
“奴婢去给您打些热水来擦洗。”
她找了个借口。
便想转身离开。
“等一下。”
凌紫霞却叫住了她。
小翠的身子一僵。
她缓缓地转过身。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凌紫霞指了指那只被柳云瑶遗弃的描金白瓷碗。
“把这个碗拿去厨房洗了吧。”
她的语气轻柔。
“这么好的碗，可别浪费了。”
小翠看着那只碗。
又看了看凌紫霞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总觉得那双眼睛的深处。
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是。”
她低头应道。
她走过去。
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只白瓷碗。
就在她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
凌紫霞的声音再次从她身后悠悠传来。
那声音很轻。
却像一道惊雷。
在小翠的耳边轰然炸响。
“你这暖身膏的配方，倒与我父亲医案中记载的一副‘逆寒散’有七分相似。”
“只是我父亲说过，那方子里最关键的一味辅药，不是生姜。”
“而是藏在水泽百合根茎里的……那一点点金色的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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