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轩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他的最后那句话却像鬼魅般盘旋在房间里。
水泽百合。
远房姨母。
一夜枯死。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拼图的碎片。
它们指向了一个被刻意掩埋的过去。
凌紫霞握紧了手中的铜制手炉。
经过她转化的药香正源源不断地带来暖意。
这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寒冷。
这个绯烟阁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父亲的冤案是否与此地有关。
就在她沉思之际。
院外又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它细碎而急促。
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节奏。
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下。
紧接着。
一阵娇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妹妹睡下了吗？”
这个声音甜得发腻。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uca的审视。
凌紫霞立刻将手炉放到桌上。
她走到门边。
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位身穿桃红撒花缎袄的艳丽女子。
那女子云鬓高耸。
发间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丫鬟。
灯笼的光芒照亮了她那张美艳却略显刻薄的脸。
“姐姐是？”
凌紫霞怯生生地问道。
她将自己藏在门后。
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那女子掩唇一笑。
笑声像银铃一般。
“我叫柳云瑶，公子平日里都唤我云娘。”
她特意强调了“云娘”这个亲昵的称呼。
“就住在你隔壁的听雨轩。”
“我听说府里来了位新妹妹，便想着过来瞧瞧。”
柳云瑶的目光越过凌紫霞的肩膀。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屋内简陋的陈设。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
随即又被热情的笑容所取代。
“哎呀，妹妹这里怎么如此冷清。”
她故作惊讶地说道。
“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她身后的丫鬟春儿适时地开口。
“云娘，您看，凌姑娘这里连炭火都没有呢。”
“这大冷的天，可怎么熬得过去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
言语间充满了虚伪的同情。
柳云瑶叹了一口气。
她将手中一首捧着的一个食盒递了过来。
“妹妹快别在门口站着了，仔细着了凉。”
“我让小厨房给你熬了碗热姜汤，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她不由分说地将食盒塞进凌紫霞的手中。
然后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
凌紫霞抱着那个温热的食盒。
低着头跟了进去。
柳云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她用绣着精致花样的手帕捂住口鼻。
仿佛这里的空气有多么污浊不堪。
“春儿，快把姜汤给妹妹盛出来。”
她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上坐下。
姿态优雅地吩咐道。
丫鬟春儿应了一声。
她从食盒里取出一只描金的白瓷碗。
然后将食盒里的姜汤倒了出来。
一股辛辣中带着甜腻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姜汤的颜色呈深褐色。
看起来熬了很久。
春儿将那碗姜汤端到凌紫霞面前。
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笑容。
“凌姑娘，快喝吧，这可是我们家主子的一片心意。”
凌紫霞的目光落在那碗姜汤上。
她的鼻翼轻轻动了动。
这姜汤里确实放了足量的老姜和红糖。
但在那辛辣的味道之下。
还隐藏着另外几味药材的气息。
那是凉性的白茅根。
还有能引寒入体的生地黄。
甚至还有微量的、能让人腹中绞痛的马钱子粉末。
这碗姜汤喝下去。
一个体虚的女子就算不死。
也定会寒气攻心，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好一个“雪中送炭”的芳邻。
“怎么不喝？”
柳云瑶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语气依旧温柔。
眼底却己经有了一丝不耐。
“莫非是嫌弃姐姐这碗姜汤不成？”
凌紫霞连忙摇了摇头。
她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敢，多谢云娘姐姐挂念。”
她伸出双手。
从丫鬟春儿的手中接过了那只白瓷碗。
在她的指腹触碰到温热的碗壁的瞬间。
一股柔和的力量悄然渡入汤中。
碗中姜汤的药性在刹那间发生了逆转。
白茅根的凉性被转化为清热利尿的温性。
生地黄的寒气被逆转为滋阴补血的能量。
那微量的马钱子粉末。
其毒性被彻底消解。
反而变成了一味能强力活血化瘀、疏通经络的引子。
整碗姜汤。
从一碗阴毒的寒药。
变成了一碗药效强劲的滋补圣品。
这其中的变化。
无人能够察觉。
凌紫霞捧着碗。
对着柳云瑶感激地笑了笑。
然后她当着她们主仆二人的面。
仰起头。
将那碗滚烫的姜汤一饮而尽。
她喝得又快又急。
仿佛真的是个快要冻僵的人得到了救命的热汤。
一碗汤下肚。
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从她的胃里升起。
迅速地流遍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体内因为常年幽居而积攒的寒气和郁结。
在这股霸道的药力冲击下。
竟然被驱散了大半。
她那原本苍白的脸上。
迅速地泛起了一层健康的、自然的红晕。
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焕发。
柳云瑶和春儿都看呆了。
她们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凌紫霞没有面露痛苦。
也没有捂着肚子呻吟。
她反而看起来……更好了？
那红润的气色。
甚至比柳云瑶自己精心妆点过的面容还要动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小厨房的人搞错了药材？
春儿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这药可是她亲手看着放进去的。
绝对不可能有错。
凌紫霞放下空碗。
她对着柳云瑶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多谢姐姐的姜汤。”
她的声音都比刚才洪亮了不少。
“我感觉身子一下子就暖和过来了。”
“这汤的效果真是太好了，简首是神药。”
她由衷地赞叹着。
柳云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妹妹喜欢就好。”
凌紫霞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将那只空碗递到柳云瑶的面前。
碗底还剩下一点点汤汁。
“姐姐，这汤如此神奇。”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剩下的这点精华可不能浪费了。”
“您也尝尝吧，定能让您的气色更加红润。”
柳云瑶看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碗。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开什么玩笑。
让她喝自己亲手加了料的毒药？
“不……不必了……”
她慌乱地摆着手。
“这是特意给你熬的，我……”
“姐姐为何不喝？”
凌紫霞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脸上带着天真的不解。
“这么好的东西，难道姐姐自己没喝过吗？”
“还是说……这汤里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
狠狠地砸在了柳云瑶的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春儿也吓得腿都软了。
她们看着凌紫霞那双纯净无辜的眼睛。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个女人……她知道了？
不，不可能。
她不可能知道。
她一定是在诈她们。
“妹妹说笑了。”
柳云瑶强作镇定地站起身。
“我……我府里还有些事。”
“就不多打扰妹妹休息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连那个名贵的描金白瓷碗都不要了。
春儿也手忙脚乱地提起灯笼。
主仆二人狼狈地逃出了绯烟阁。
凌紫霞看着她们仓皇的背影。
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走到门口。
将房门重新关好。
然后她回到桌边。
她拿起那只被遗弃的白瓷碗。
她的目光落在碗底那仅剩的一点汤汁上。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异响。
突然从她身后的窗外传来。
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
在窗纸上极其缓慢地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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