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大会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但日子还得一天天过。
而日常，往往由无数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社恐心率失常的碎片组成。
物理老师是个喜欢突发提问的老头，尤其喜欢点那些看起来“神游天外”的同学。
今天，他讲到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身上。
“林子安同学，请你举例说明，生活中，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同时存在，且大小相等的现象。”
【来了。我就知道。我的脑门上一定刻着“请点我”三个字。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这他喵不就是人际关系的最好写照吗？你对我释放善意（作用力），我回以冷漠（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但这话能说吗？不能说。】
我僵硬地站起来，大脑空白了两秒，然后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人坐在椅子上，人对椅子有压力，椅子对人有支持力。”
老师似乎有些失望：“嗯，很标准，但缺乏一点生活的洞察。坐下吧。”
我如蒙大赦地坐下，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这时，我旁边的陆星凛，是的，阴差阳错我们成了临时邻座，她头也不抬地，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冷飕飕地飘来一句：
“回答错了。”
我一愣。
她继续用笔在草稿纸上画着看不懂的机械图，补充道：“人对椅子的压力，和椅子对人的支持力，本质上是一个相互作用，但感觉完全不同。一个是被迫承受，一个是无奈支撑。就像……”
她终于侧过头，用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某些小组合作。”
【！她居然在物理定律里读出了 Existential Crisis（存在主义危机）！而且这个比喻……精准得令人发指！我仿佛看到我和江知鱼他们，正被物理法则强行按在同一把椅子上，互相施加着痛苦的支持力。陆星凛，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哲学系暴徒？】
英语老师为了锻炼口语，搞起了情景对话。
好死不死，抽中了我和……唐柒乐。
情景是“在图书馆借书时偶遇并交谈”。
全班的目光，尤其是沈雨薇的像聚光灯一样打过来。
唐柒乐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半天憋不出一个单词。
我站在她对面，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舞台的死刑犯，脚下就是火山口。
【杀了我吧。就现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她？图书馆？偶遇？这剧情简首是对我现实处境的拙劣模仿和公开处刑！】
时间一秒秒过去，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我能看到周亮宇在下面挤眉弄眼地做口型“说话啊！”，江知鱼微微蹙眉，连刘逸峰都从数据中抬起头，露出了“效率低下”的不赞同表情。
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等待老师宣布“任务失败”时，一种奇怪的、类似于“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支配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棒读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对着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唐柒乐，念出了我的“台词”：
“Excuse me， is this book‘The Metamorphosis’?”（打扰一下，这本书是《变形记》吗？）
【变形记？妈的，我真是天才，这选材太应景了，我就是那个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
唐柒乐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小声回答：“Y…Yes， it is.”
我继续面无表情：“Good. I like stories about… is.”（很好。我喜欢关于……昆虫的故事。）
说完，我对着老师方向微微颔首，然后像完成任务的机器人一样，径首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全班寂静。
然后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英语老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评价什么，最后只是无奈地挥挥手：“很有……创意。下一个。”
唐柒乐红着脸回到座位，偷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惊慌未退，却多了一丝……哭笑不得？
【我做了什么？我居然用卡夫卡和昆虫学完成了一次社交酷刑？这算哪门子的英雄救美？这分明是拉着受害者一起进行了行为艺术式的自杀袭击！唐柒乐同学，对不起，让你本就艰难的社交生活雪上加霜了。】
午休时间，我正对着窗外发呆，试图将大脑格式化。
江知鱼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是年级大会的流程安排。
“林子安，关于你发言的部分，我又想了想，”她在我旁边坐下，声音温和，“或许你可以不用念稿子。就……说说你真实的想法？关于‘纽扣’，关于‘BUG’，关于你观察到的……那些不那么阳光，但确实存在的东西。”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切：“我觉得，只有你的那部分，是那份报告里……最真实的东西。”
【来了！班长的终极必杀技——真诚！她要把我剥光了推到全校师生面前，还美其名曰“展示真实”！她难道不明白，我的“真实”就是一团蜷缩在阴影里的、见光死的玩意儿吗？把它拿出来展示，和把地下室里的霉菌放在博物馆展览有什么区别？除了引起不适，还能有什么效果？】
我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那些属于“正常”青春的身影，低声说：
“真实的东西，往往既不美好，也不受欢迎。就像没人会喜欢听天气预报说‘明天局部有雨，伴有泥石流’。”
江知鱼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但总有人需要带伞，也需要……避开山体。”
她留下那句话和流程册，起身离开了。
【避不开的。班长。我们都是泥石流的一部分，要么被裹挟而下，要么被彻底掩埋。而我，宁愿被掩埋。】
......
结论：【高中生活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瞬间构成——在物理定律里领悟人际的绝望，在角色扮演中完成社会性自杀，在班长的真诚关怀下感受到被架上火烤的恐慌。
我与她们的每一次接触，都像微小的作用力，虽然不致命，却持续不断地改变着我这颗“纽扣”的运动状态，推着我滚向那个名为“年级大会”的、必然坠落的悬崖。】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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