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惺忪的柔和，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安静的光带。
房间里空气微凉，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咔哒。”
门把手被极其轻微地拧开。
一道穿着毛绒兔子连体睡衣的小身影，像潜入敌营的侦察兵，踮着脚尖，利用地板光带之间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到床边。
她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她、裹在被子里的隆起，眼睛眯起，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后退两步，助跑，起跳！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咚！”
沉闷的撞击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唔！”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兑出去，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对上林七七那双得逞后亮得像星辰的眼睛。
“哥！起床啦！出征！雪堡！雪堡！”她骑在我身上，开始有节奏地上下颠簸，仿佛在驯服一匹不听话的野马。
“林七七，”我艰难地吸了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你是不是偷偷往睡衣里塞秤砣了？”
这句话如同按下了狂暴化开关。
她“嗷呜”一声，不仅没下去，反而开始在我身上滚来滚去，像一颗失控的保龄球。
“你才塞秤砣！你全宇宙最重！超级重！”
【看，这就是典型的恼羞成怒。攻击范围从个人迅速扩大到整个宇宙，并且试图用翻滚的物理动能来证明其质量之轻，逻辑链条堪称灾难。】
在我即将被她滚得灵魂出窍之前，我不得不伸出胳膊，像按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把她固定住，“停…我起…我起还不行吗…”
洗手间里，朝东的窗户将更多的金色光线洒进来。
两把牙刷在口腔里制造着同步的白色泡沫，嗡嗡声填补着安静的间隙。
镜子被光照亮，清晰地映出两张并排的、眉眼相似的脸。
同样的黑发，带着点不羁的自然卷。
我的眼神涣散，像是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她的眼睛却锃亮有神，嘴角还顽皮地沾着一点泡沫，浑身都散发着“世界是座游乐园”的雀跃。
“哥，你好像那个…被吸血鬼吸干了，还没完全变成吸血鬼的…半成品！”她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指着镜子里的我。
我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里的她吐出一个完整的泡沫圈：“彼此彼此，你像那个刚在面粉堆里打完滚，还偷吃了糖果的…松鼠精。”
【每日晨间互损，是维持兄妹关系生态平衡的必要碳循环。】
刷完牙，她熟门熟路地蹭到镜子前的椅子上，把梳子塞进我手里。
阳光勾勒着她细软的发丝，也照亮了我眼底那点无奈的纵容。
这是我多年练就的熟练工，始于父母在“人类文明进步”与“思想高峰攀登”道路上长期奔波、常常缺席的岁月。
我站在她身后，小心梳理着她那些柔软又活泼的头发。
动作己经很轻柔，尽量不扯痛她。
她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发出满足的哼哼唧唧。
“哥，我觉得你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去发廊。”
“然后呢？”
“然后我就天天去给你当模特儿！免费！”
【看，依赖症晚期患者的临床症状：试图将兄长的职业技能永久绑定在自己的需求上。】
简单的牛奶面包后，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确认只是干冷，没有降雪或大风预警。
“穿厚外套，戴手套，围巾系好。”我一边把她那顶带着傻乎乎熊耳朵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一边发出指令。
“知道啦知道啦，林子安老妈子！”她嘴上抱怨着，手脚却利落地把自己裹成了一颗圆滚滚的、准备发射的毛绒球。
出门时，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蹦跶到院子角落，那个围着我的旧围巾、表情有点呆滞的雪人面前，挥了挥手：“雪人先生早上好！你今天也要精神满满哦！”
我看着她对着一堆注定要回归物理本质的H?O结晶说话，内心默默吐槽。
【它精神不精神取决于环境温度，但你再磨蹭下去，我的精神就要率先崩溃了。】
而我嘴上却只是：“嗯，它看着挺精神的。走了。”
车上，她紧挨着我坐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因为内外温差而略起薄雾的车窗，用手指划开一道清晰的痕迹，指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被阳光照得耀眼的银白世界。
“哥你快看那排栅栏！像不像裹了糖霜的巧克力棒！”
“像。”
“那边那边的松树！好像圣诞老爷爷的胡子！”
“嗯。”
“还有还有…”
【在她眼里，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充满隐喻的甜品屋。而在我眼里，这个世界是一个需要持续消耗认知资源去解析的、过于复杂的系统界面。】
终于抵达雪堡乐园。
巨大的、由冰块砌成的城堡大门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梦幻的光芒，与门口涌动着的、散发着巨大声浪和热浪的人潮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我看着眼前这片由色彩、声音和移动物体构成的“高密度社交能量场”，感觉体内的“社交电池”电量瞬间暴跌至红色警戒区。
【将大量追求“快乐”这一抽象概念的个体，聚集在一个以物理形态存在的封闭空间内，观察其产生的集体行为模式，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耗费观测者心力的超大型社会实验。】
“林七七，”我低头，对己经进入亢奋状态、眼睛比乐园彩灯还亮的家伙进行最后的风险提示，“跟紧我，不许瞎跑。地滑，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但眼神早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锁定在园区内那高高的冰滑梯上，拉着我的手就一头扎进了人潮。
进去没多久，她第一个目标就锁定了那座最高的、在阳光下泛着蓝光的巨型冰滑梯。
队伍蜿蜒，周围都是兴奋的叽叽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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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安！七七！太巧了吧！”
周亮宇像一颗人形小太阳，带着他的“光合作用团队”，模拟雪仗动作热身的张浩和兴奋地东张西望的赵晓楠，他们笑容灿烂地靠了过来。
“你们也太见外了，自己跑来嗨皮也不叫上我们！”
【嗨皮？不，我只是被动地、不情愿地被一个无法强制关闭的“高能耗应用”拖拽运行。而且，通知你们，难道会让这个过程的CPU占用率降低吗？显然不会，只会引发更严重的系统过热。】
我心里翻涌着吐槽，面上只是推了推眼镜，让镜片反射一道无奈的光：“…碰巧。”
林七七己经开心地和赵晓楠凑到一起，对着滑梯指手画脚，交流着尖叫心得。
轮到林七七时，她一个人坐着冰圈尖叫着滑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快乐。
我站在顶端，能清晰地看到她落地后那张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正在朝我用力挥舞着戴着熊爪手套的手。
就在我看着她，内心盘算着下一个项目该如何以最低能耗模式混过去时，她己经顺着旁边的楼梯“噔噔噔”飞快地爬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哥！我们一起滑！这个可以双人的！”她眼睛里的光芒几乎能实体化，带着一种“不答应就同归于尽”的决绝。
周亮宇在一旁看得首乐，煽风点火：“对啊林子安！是男人就勇敢一点！陪妹妹冲一次！”
我看着林七七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眼神，又瞥了一眼周亮宇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能量消耗评估：拒绝她，将面临持续且升级的声波与情感双重风暴，后续处理能耗无法估量。答应她，虽然过程会有短暂的生理与心理不适，但能快速终结当前麻烦，属于长痛不如短痛。理性选择，显而易见。】
“…就一次。”我几乎是带着就义般的心情，被她半推半拉地弄上了双人冰船。
风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失重感蛮横地包裹住心脏，林七七在我身边兴奋得哇哇大叫，死死紧抓着我的胳膊。
整个下滑过程，我的大脑基本处于宕机状态，只剩下对重力加速度和摩擦生热最本能的物理感知。
【在高速滑行中，任何形而上的思考都是奢侈。唯一的清晰念头是，这丫头的指甲是不是该剪了？】
滑到底部，林七七脸颊红润，意犹未尽，但我坚决地把她这只撒欢的小兽拖离了滑梯区域。
“下一个！去看雪雕！”她立刻锁定了新目标，精力无穷地拉着我往相对安静的展览区走去。
这里安静了许多。
各种栩栩如生的雪雕动物静静地矗立着。
最大的是一座盘旋而上的中国龙，鳞爪须髯，细致入微，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确实气势非凡。
林七七“哇”了一声，拉着我围着这条龙转起了圈圈，小脸上满是惊叹。
就在我们转到龙身另一侧时，与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期而遇。
陆星凛。
她独自站在哪里，双手插在黑色羽绒服口袋里，正仰头看着龙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都愣了一下。
随即，是默契的沉默。
最终，是她先打破了寂静，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点讥诮的弧度：“真是罕见的景象。‘空气男’林子安，竟然会出现在这种人声鼎沸的‘人类欢乐观测站’，还带着…嗯，一个迷你版的活力源？”
她的目光在林七七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
“陪‘不可抗力’出行。”我言简意赅地解释。
林七七好奇地看着陆星凛，摇了摇我的手臂：“哥哥，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呀？”然后她松开了拉着我手腕的手，转而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指，主动对陆星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姐姐好！我叫林七七！”
陆星凛似乎对“漂亮姐姐”这个称呼有点意外，她挑了挑眉，看向林七七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点，算是打过招呼。
于是，我们三个人，以一种微妙的组合，一起站在了这条冰雪巨龙下。
“用最短暂易逝的材料，追求最永恒宏大的意象，”陆星凛抬头看着龙雕，声音平静，“本质上，还是一种对生命虚无的、徒劳的对抗。几天后，它就会化为一滩泥水。”
“或许正因为短暂，所以创造它的瞬间才被赋予意义。”我看着那些精致的鳞片，“过程本身，就是对抗虚无的一种方式。虽然结果注定。”
“就像堆雪人！”林七七突然插话，晃着我的手，“堆的时候好玩就好啦！化了就化了嘛，明年冬天还可以再堆一个呀！它现在好看就行！”
我和陆星凛同时顿住了。
我们看向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类似的、被简单真理击中的愕然。
【我们在这边探讨存在与虚无，对抗与徒劳。而在她眼里，世界很简单：好看，好玩，化了就再堆一个。或许，复杂的不是世界，而是我们看待世界的眼睛。】
陆星凛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们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雪雕。
林七七自始至终都紧紧抓着我的手指，仿佛怕我跟着这个“漂亮姐姐”跑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陆星凛说：“我再去别处看看。”她的目光在我和林七七交握的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双手插兜，独自走开了。
林七七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用力拉了拉我的手：“哥，我们再去那边看看！那边有小兔子！”
“嗯。”
被她拉着走向下一个区域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陆星凛独自走在雪雕之间清冷的背影，和周围喧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结论：【一个在想“存在与虚无”，一个在说“好看就完事了”。
我居然觉得这小家伙说的比较有道理。
果然和哲学家讨论问题，不如陪妹妹堆雪人。
而且我严重怀疑，她拉着我手的力气比堆雪人时还大。】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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