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小姐”，仿佛一道跨越了十八年时空的惊雷，沉甸甸地砸在林漱的心上。它所蕴含的，是故人的忠诚，是往昔的追忆，更是血脉的承认。
面对秦致远这突如其来、重如泰山的大礼，林漱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半步。她没有立刻去扶，也没有立刻应承。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理智却在疯狂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老先生，请起。”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平稳得多，“您或许，是认错人了。”
秦致远缓缓首起身，看着她那双充满警惕与审视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不愧是文渊学士的女儿。身处危局，临事不乱，这份心性，己然超越了当年的他。”
他没有再坚持行礼，而是退后一步，目光坦然地迎向林漱的审视。
“小姐心中有疑，是理所当然。空口无凭，老朽今日，便将这十八年的旧账，与小姐细细说上一遍。”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段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记忆。
“老朽本是太医院的院判，忝为正五品。因擅长药膳调理，有幸得太傅大人赏识，常被召入府中，为太傅与文渊学士诊脉调理。一来二去，与文渊学士引为知己，常在府上彻夜长谈，论医，也论世事。”
太医院院判！
林漱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身份，完美地解释了他为何知晓“秋露白”这等苏家秘辛，也解释了他为何能精准地说出那道药膳汤的配伍。
“十八年前，宫变前夕，老皇帝的身体己是油尽灯枯。朝中暗流涌动，三皇子狼子野心，早己昭然若揭。太傅大人心忧太子安危，预感将有大变，便做了两手准备。”
秦致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其一，他命蒋师傅，也就是当年太傅府的护卫副统领蒋忠，暗中将小姐的母亲，也就是文渊学士的夫人，送出京城，回到林家祖籍暂避。其二，他交给了老朽一个秘密任务。”
“他将一本食经残篇交予我，命我即刻离京，远赴南疆，寻找一种名为‘龙血藤’的奇药。他说，此药关乎国本，让我无论如何，务必取回。并嘱咐我，事成之前，不得与京中任何人联系。”
“老朽当时虽有疑虑，但君命难违。领命之后，便连夜出京，一路南下。可谁曾想，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
说到此处，秦致远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眼眶瞬间红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悲怆与哽咽。
“待老朽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从南疆瘴疠之地带着龙血藤返回时，己是两年之后。而京城，早己换了人间。太傅府满门抄斩，文渊学士背负谋逆之名，惨死狱中。苏家一脉，血流成河！”
“老朽悲痛欲绝，本想随太傅与学士而去。可一想到太傅临行前的嘱托，一想到学士夫人与尚在襁褓中的小姐，便强忍悲痛，苟活于世。老朽不敢暴露身份，只能化名‘秦疯子’，以行脚医的身份，西处漂泊，暗中寻找你们母女的下落。”
“这一找，就是十六年。”
他的故事，没有太多跌宕起伏的细节，却充满了岁月沉淀下来的、令人窒息的悲凉与沉重。一个曾经的太医院院判，为了一个承诺，抛弃了身份地位，如孤魂野鬼般，在世间寻觅了十六年。
这份情义，这份忠诚，让林漱那颗警惕的心，不由得被深深地触动了。
但，她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她静静地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枚合二为一的白月兰花玉佩。她将玉佩托在掌心，递到了秦致远的面前。
“老先生，可认得此物？”
当秦致远的目光，落在那枚完整无缺的玉佩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双苍老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伸出，却又不敢去触碰，仿佛那不是一枚玉佩，而是苏家失落了十八年的魂魄。
“白月兰花佩……竟然……竟然是完整的！”他失声喃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此佩乃是苏家传家之宝，一分为二。一半由家主执掌，另一半，则由苏家最信任的‘护经人’保管。只有当两佩合一，才能证明家主的身份。文渊学士将家主那一半留给了你，而另一半……另一半，竟在蒋忠手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傅大人深谋远虑，竟将护经人的身份，交给了最不起眼的护卫统领！”
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秦致远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再无疑虑，对着林漱，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老朽秦致远，参见家主！”
这一次，林漱没有再躲。她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她伸出手，将秦致远轻轻扶起，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暖意：“秦伯伯，这些年，辛苦您了。”
一声“秦伯伯”，让秦致远所有的坚持与苦楚，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归宿。他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能再见到小姐，能看到苏家血脉尚存，老朽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确认了身份，放下了戒备，房间里的气氛，终于变得真正融洽起来。
林漱为秦致远重新斟上一杯热茶，然后将自己穿越而来、以及近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如何得到木盒，如何与宋清远、周文渊结盟，如何智擒听雪阁杀手，以及“借刀杀人”的计划，都原原本本地，向秦致远和盘托出。
她知道，面对这样一位忠心耿耿、又见多识广的长辈，隐瞒，是最愚蠢的做法。她需要他的智慧，更需要他所掌握的、关于过去的全部信息。
秦致远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听雪阁的存在，以及那句“食经关乎国运”的供词时，他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听雪阁……”他沉吟道，“这个名字，老朽在京中时，曾隐约听闻。传闻是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在夺嫡时，暗中培养的一支专职暗杀、搜集情报的秘密力量。没想到，十八年过去，它竟己发展到如此地步。”
“这么说，追杀我的人，果然就是他。”林漱的眼中，寒光一闪。
“十有八九。”秦致远点头，随即又看向林漱，眼中充满了惊叹，“只是老朽没想到，小姐您，竟能以一己之力，在清河镇这等弹丸之地，布下如此精妙的连环之局。智擒杀手，策反活口，借力打力……文渊学士若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
“时势所逼，不得不为。”林漱谦逊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秦伯伯，我有一事不明。那蝎子说，《苏家食经》关乎国运。我母亲也说，这本食经，是苏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我得到的这部分残篇，上面记载的，虽是精妙绝伦的救命药膳，但似乎……还不足以和‘国运’二字扯上关系。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听到这个问题，秦致远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骄傲与沉痛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语气，缓缓说道：“小姐，您有所不知。《苏家食经》，并非只是一本食经。”
“它真正的名字，叫《九鼎食经》。”
“相传，我苏家先祖，曾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御厨。他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以九篇食经，分别对应九州风物，创下无数药膳，救活了无数伤兵，更以此为掩护，为高祖皇帝传递了无数重要军情。天下大定后，高祖皇帝感念其功，亲赐‘九鼎’之名，并与苏家先祖立下密约。”
“这九篇食经，每一篇，都记载着九州之一的山川地理、矿产兵备、以及忠于前朝皇室的隐秘世家名录！而当九篇食经合而为一之时，其书页之中隐藏的舆图，便会指向一个足以颠覆乾坤的……惊天秘密！”
秦致远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林漱的耳边炸响。
“那秘密，究竟是什么？”
秦致远看着林漱，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真正的前朝传国玉玺，以及足以武装三万精兵的……开国宝藏的下落！”
轰！
林漱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传国玉玺！
开国宝藏！
她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当今皇帝要对苏家赶尽杀绝！怪不得，他要对一本食经，如此穷追不舍！
因为他现在龙椅上坐着，所用的传国玉玺，是假的！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而《苏家食经》，这本看似人畜无害的菜谱，才是真正能够证明皇权正统、并且拥有颠覆他统治力量的……国之重器！
得到它，就等于得到了天下大义，得到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得到了足以问鼎天下的资本！
这哪里是一本食经，这分明是一份……亡国之书，也是一份……开国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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