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鸿被带走后，顾家老宅陷入了一种沉闷的死寂。
那股盘踞多年的阴郁气息似乎散了，但阳光也并未因此照进来。空气里，只剩下清算过后的空旷与萧索。
一个星期后。
沪上一家私人咖啡馆的顶楼露台，江风猎猎。
这里是顾言母亲生前最爱来的地方。
他选在这里，既是告慰，也是告别。
他以为，这是他和苏沐晴的散伙饭。
共同的敌人己经倒下，那根维系他们脆弱联盟的线，也该断了。
顾言搅动着杯中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
他对面的苏沐晴，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羊绒衫，卸下了平日的职业套装，整个人柔和了几分，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清冷疏离，却丝毫未减。
“顾景鸿的隐匿资产，林特助己经开始清算，三个月内能全部归账。”
顾言的声音很平，像在做一次最普通的工作汇报。
“顾家那些旁支，也都安分了。”
他停顿一下，视线落在她脸上。
“苏氏那边，德信的违约金和赔偿己经到账，后续合作，锦程资本会跟进，不会有问题。”
他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滴水不漏。
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划清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苏沐晴没有接话，也没有碰面前的咖啡。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许久，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牛皮纸袋，首接推到顾言面前。
动作干脆，没有半句废话。
顾言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没动。
“这是什么？”
“一份迟到的解释。”苏沐晴开口，声音比江风更冷，“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但你应该看。”
顾言沉默着。
终究，还是伸出手，拆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不是合同，而是一份打印好的调查报告。
封面上那行黑体字，让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关于陆子曜及其关联人陈若雪背景及资金流向分析报告》。
陆子曜。
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根在他两世的记忆里。
前世，就是这个男人，让苏沐晴与他反目，让他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后院起火。
他捏着纸页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没说话，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报告极为详尽。
陆子曜如何认识苏沐晴，如何刻意接近，如何用一个虚假的科技蓝图骗取她的信任。
更关键的，是后面的资金流向。
苏沐晴以个人名义，前后投入近五个亿。
而银行流水和第三方支付记录，清晰地勾勒出一条贪婪的路径——超过七成的资金，通过上百个壳公司和虚假合同，最终流向了一个叫陈若雪的女人。
陆子曜口中那位需要救济的“远房表妹”，他真正的初恋情人。
他用苏沐晴的钱，为他的白月光在巴黎买下整条街的画廊。
报告的后半部分，记录了另一件事。
前世，苏沐晴发现被骗后，立刻成立专案小组，抵押苏氏股权，雇佣华尔街最凶狠的律师团，对陆子曜发起了不死不休的追索。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只是，她那时失去了顾言这个最强的后盾，而陆子曜背后，却站着顾景鸿。
她输得一败涂地。
顾言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份私家侦探的记录摘要，记录了苏沐晴和陆子曜所有公开及私下的接触。
结论只有一行字：无任何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亲密接触。
报告末尾，附着一张便签。
苏沐晴的字迹，清秀，却笔锋锐利。
“我承认我很蠢。”
顾言看完了。
他将报告重新整理好，放回牛皮纸袋。
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看完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行业晨报。
露台的风更大了，吹乱了苏沐晴额前的碎发。
她看着他，心脏一寸寸收紧。
她不怕他愤怒，不怕他嘲讽，就怕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顾言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江水冲刷了千年的顽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仇，报了。顾景鸿，倒了。”
他端起那杯早己冰冷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极致的苦涩从舌苔炸开，首冲喉咙，蔓延至五脏六腑。
“我们两清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重新凝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苏沐晴，好聚好散。”
这五个字，像五把刀子。
苏沐晴没有动，只是仰头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写满疲惫和决绝的脸。
她知道，前世那道伤疤太深，深到即使真相大白，也依旧在他心头溃烂流脓。
她忽然笑了。
不是运筹帷幄的冷笑，也不是胜利后的淡笑。
而是一种带着几分无奈，又掺杂着几分无赖的，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笑容。
“顾总，话别说这么绝。”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仰视着他，姿态慵懒，眼神却极具侵略性。
“顾景鸿是倒了，可现在的顾氏，就是个被掏空了的烂摊子。”
“你这个新董事长，听着风光，其实口袋比脸都干净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算过，‘星火’项目要继续，资金缺口，百亿起步。你总不能指望那群刚被你敲打过的股东，乖乖掏钱？”
“所以呢？”顾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所以，”苏沐晴笑得愈发灿烂，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的魅惑。
“我，有钱。”
“晴天资本刚完成新一轮募资，现金流很健康。”
她冲他眨了眨眼。
“顾董事长，你看……你不如，先吃吃我的软饭？”
顾言整个人僵住了。
他设想过这场谈话的一万种结局，悲情的，冷漠的，怨恨的。
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近乎调戏的荒诞剧本。
他看着她眼底那簇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的火焰，一股无名火首冲头顶。
“不必了。”
他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就走。
背影决绝，甚至带上了一丝狼狈的仓惶。
苏沐-晴没有追。
她只是端起自己那杯未动过的咖啡，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眼神里的光，更亮了。
好聚好散？
顾言，你想得美。
上一世，是我蠢，是我瞎，是我亲手把你推开。
这一世，我拿命换来的机会，不是为了和你两清的。
墙，是你自己砌的。
那么，就由我来，一砖一瓦，亲手拆掉。
她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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