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剪刀很冷,但我更狠
第三日的风裹着碎雪往领口钻,阿九站在悬崖边缘,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低头望着京城方向,晨雾虽散,却仍有层灰蒙蒙的薄雾罩着那片朱门碧瓦——像极了她被活埋时,棺盖上透进来的最后一线天光。
腰间玉匣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解下鼓槌、缠着断指的布条、还有那包烧了侯府旧档的灰烬,一样样摊在掌心。
鼓槌是镇龙钉磨的,握柄处的血渍早成了深褐,摸上去粗粝得像块砂纸——那是她从坟里爬出来时,指甲缝里抠下的自己的血。
她对着风张开手,鼓槌先被卷走,打着旋儿坠向深渊;布条飘了半丈,突然“刺啦”一声裂开,露出里面半截白骨,是她右无名指的指节,跟着灰烬一道散作雪粒里的黑星。
最后剩下玉匣。
这东西在枯井里埋了三日,表面结着层冰壳,她用牙咬开搭扣时,冰渣子硌得牙龈生疼。
匣盖掀开的刹那,血雾“轰”地冲上天,七十二张青紫色的脸浮在其中,眼白翻得只剩眼仁尖儿,喉间发出气泡破裂般的低语:“还债……还债……”
阿九闭了眼。
预见的最后一幕终于清晰——子时三刻,侯府祠堂的蜡烛会突然全灭,柳氏咬着舌尖,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血祀录》上,红得像朵正在绽开的花。
而她自己,必须在那时剪断最后一根线——那根从她心脏里长出,缠在侯府每块砖缝里的线。
“疼吗?”
身后传来火莲师父的声音。
阿九睁眼回头,见她坐在崖边的石头上,手里攥着把锈剪刀。
剪刀刃口缺了个豁,正是当年永安侯夫人用来剪断活祭红绳的那把,刀刃上还沾着点暗黄的东西,像是凝固的蜡。
火莲师父的眼神空得像口枯井,可嘴角却翘着,和柳氏刻她名字时的弧度分毫不差:“你说过……我不再是你的影子。”
阿九摸了摸腰间的鼓槌,那里还留着刚才掌心的温度:“你是。”
“可影子也能做主。”火莲师父突然笑了,那笑纹在她脸上裂开,竟和阿九昨日在双镜阵里看见的红衣少女有七分像。
她举起剪刀对着阳光,拇指蹭过刃口,动作慢得像在数自己的骨头——那是阿九每次清理匕首的习惯,从刀尖到柄尾,一共要蹭十七下。
阿九没动。
她闻见风里有股焦糊味,像是纸钱烧过的余烬。
火莲师父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看不出谁是谁的。
午时的古道岔口结着冰,灰梦童突然“嗷”地尖叫一声,整个人扑进雪堆里,指甲抠进冻土,指缝里渗出的血很快冻成了红冰:“她在哭!母亲在地下哭!她说‘别让女儿杀儿子’!”
阿九瞳孔缩成针尖。
贾砚的残念藏在地脉里三年了,她早该想到这老东西不会死心。
她抽出腰间匕首,在手腕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在雪地上,很快冻成串红玛瑙。
她屈指蘸血,在地上画“断亲契”,咒文刚画到第七笔,地底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枯树根被生生扯断。
“安魂调,变调。”她开口唱,声音比北风还冷。
歌词是巫语,每个字都像块冰碴子,扎得人耳膜生疼。
灰梦童的嘶吼渐渐弱了,最后变成抽噎。
地底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像是被剥了皮的狼,接着就没了声儿。
阿九蹲下来,捏住灰梦童的后颈。
这孩子的魂儿早被抽得只剩半缕,此刻正抖得像片落叶:“我的亲,早就在那天被活埋时死绝了。”她说,“你记着,以后谁再提‘母亲’‘儿子’,我就把他的魂儿剜出来,喂给地底下的老鼠。”
黄昏的溪水结着薄冰,阿九在溪边摆“剪影祭”。
她取了右手指骨的残段当轴,用黑布蒙住眼——左眼窝是空的,黑布贴上去时,能摸到当年被活埋时,棺钉戳出来的凹痕。
九盏阴灯摆在周围,灯油是尸油混了龙涎砂,点着时冒的烟是青灰色的,闻着像腐肉腌了三年的味儿。
第九盏灯亮起时,阿九摸到了剪刀。
剪刀是火莲师父留下的,锈迹蹭得她掌心发痒。
她对着月光下的影子,第一剪落在脚踝。
“咔”。
记忆涌上来:七岁那年冬天,她蹲在城墙根啃树皮,树皮太硬,硌得牙龈出血;十三岁被侯府收养,夫人摸着她的头说“凤儿真乖”,转头就往她茶里下了哑药;及笄那日,棺木合上的刹那,她听见姐姐贾明珠说“妹妹别怕,去地下给咱们侯府守着气运”。
第二剪在小腿。
坟里的土压下来时,她指甲全裂了,指尖抠进棺材板,木头渣子扎进肉里,疼得她想笑——原来活埋不是闷死的,是疼死的。
她爬出坟堆那天,月亮特别圆,照得她脸上的血像涂了层红胭脂,路过的村妇尖叫着跑开,说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最后一剪,落在心口投影处。
影子剧烈扭曲,竟分裂出两个人形。
一个是幼年贾凤,披头散发,赤着脚,脚底板全是血口子;另一个是阿九初入北境时的模样,戴青铜面具,手里攥着根鼓槌,面具眼洞里透出的光,比刀还利。
两个人形对视了片刻。
幼年贾凤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九模样的那个也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接着,她们像两团纸灰,被风一卷就散了。
阿九摘下黑布。
左眼窝还是空的,可右眼瞳仁深处,浮起一圈金纹,像条细金线绕着瞳孔转。
她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己经能看见点灯火了。
她轻声说:“现在,轮到你们看清我是谁了。”
与此同时,京城永安侯府的祠堂里,柳氏正用指甲刮破额头。
鲜血顺着她的皱纹往下淌,滴在第九块灵位上。
血光里,牌位上的字慢慢显出来:“奉祀·巫王第九女·贾凤·归位”。
供桌底下,那把尘封多年的银剪刀突然震动起来,刀刃撞在桌腿上,发出“嗡嗡”的轻响,像是在应和什么。
阿九收拾好东西,往南走。
北风越刮越紧,吹得她脸上的疤都疼。
她走了约莫半里地,突然看见前面荒原上立着半堵焦墙。
墙是黑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咒文,被雪一盖,只露出几个字:“九阙……归来……”
她停住脚,摸了摸腰间的鼓槌。
远处传来狼嚎,混着风里若有若无的鼓声——像是有人在敲一面人皮鼓,鼓面的纹路,和她玉匣上的枯桐印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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