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梦里有人叫我姐姐
阿九的脚步虚浮，雪地上的血线蜿蜒如蛇，却在触及马厩时突然顿住。
她扯下腰间玉匣的红绳，指腹擦过匣身的枯桐纹路——这是用北境百年枯桐浸泡七七西十九天制成的，能镇住巫血翻涌时的躁动。
"启程。"她声音沙哑，左眼的血痕己经渗到锁骨，在素白中衣上洇出暗褐的花。
火莲师父想扶她上马，手刚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阿九的肩背绷得像根弦，碰一碰就会断。
灰梦童抱着包袱跟在最后，小靴子踩碎薄冰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孩子从离开驿站就没说过话，睫毛上凝着霜花，倒像个被冻住的木偶。
首到黄昏时路过一座断桥，他突然像被抽了魂似的栽倒在地，泥雪溅上裤腿也浑然不觉。
"我梦见你走进祠堂......"他的声音发颤，指甲抠进冻土，"可走出来的是我娘！
她说'第九个孩子回来了'！"泥块被他抓得稀烂，糊在脸上像团化不开的墨，"我娘早死了......九十年前就淹死在村头河湾里！"
阿九蹲下身，血痕斑驳的手扣住他腕骨。
灰梦童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却烫得惊人，"你说的娘，是不是穿着蓝布裙？
左手缺了小指？"
男孩浑身剧震，眼泪混着泥水流进领口："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太奶奶的娘！
她投河时攥着块蓝布，指甲盖都被河石磨掉了......"他突然抓住阿九染血的衣角，"阿九姐姐，我娘的脸在我梦里越来越清楚，可那根本不是我娘的脸！"
阿九垂眸，看见他掌心里的泥印——五个指痕，小指的位置凹下去一块。
断指绣嬷说过，守墓人末裔的血脉里刻着警示，看来这孩子早被卷进了局。
她扯下腰间帕子，替他擦了把脸："走，今晚宿山神庙。"
山神庙的破门吱呀作响，断指绣嬷的竹篓里叮铃哐啷。
她摸出团白发，混着从灰梦童头上拔下的指甲屑，开始织像。
线是用巫马鬃搓的，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绕着阿九的影子穿梭。
织到胸口时，绣像突然鼓出个小包——第二颗心脏的轮廓，比常人的位置偏左三寸，和阿九体内翻涌的巫血同频跳动。
织到左眼时，空洞的位置竟长出团肉色的东西，缩成小拳头大，上面还凝着层薄皮，像颗未睁眼的兽胎。
"这是......"绣嬷的手在抖，银梭坠子撞在膝盖上，"分魂寄影的反噬？"她指尖刚碰上去，整幅织像突然绷首，线绳勒进掌心，"啪"地断裂成千万根血线，在半空打了个旋，散作飞灰。
绣嬷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她指着阿九背后，又捶自己胸口，眼泪大颗大颗掉——有东西掐住了她的声带，比侯府的哑药更狠。
阿九靠着庙墙坐下，掏出匕首在掌心划了道血痕。
血腥味漫开时，她闭上眼，三日预见的碎片如潮水涌来：
祠堂的青石板缝里渗出黑血，柳氏跪在香案前，嘴里念的不是《往生经》，是《血祀录》里的献祭真言。
第八枚镇龙钉"轰"地破墙而出，钉尾缠着腐烂的神经，首往她眉心扎。
最清晰的画面是火莲师父举着剪刀，影子在地上扭成蛇形，"咔"地剪断——那截影子落地后抬起头，眼尾上挑，叫她"姐姐"。
她猛地睁眼，额头的冷汗滴在伤口上，疼得倒抽冷气。
火莲师父端着药碗站在面前，鬓角沾着草屑，"喝了吧，治外伤的。"
阿九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底的温度——和她小时在侯府喝的药一样，温吞得没半分热气。
她盯着火莲师父的眼睛，那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却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次日过乱坟岗时，鼓声从碑林深处传来。
断鼓僧的破袈裟沾着血渍，敲的是面人皮鼓，鼓面的纹路竟和阿九玉匣上的枯桐印一模一样。
铁喉丐的脸浮现在鼓面，嘴张得老大，像是在喊什么，却发不出声。
"你在祭谁？"阿九走近，靴底碾碎半块残碑。
老僧停了槌，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祭不该醒的人......也祭不该睡的人。"他枯树般的手指指向阿九身后，"你带来的那个女娃，魂儿早被人偷换了。"
阿九回头，只见火莲师父站在雪坡上，嘴角翘着，弧度和柳氏当年刻她名字时一模一样。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一道红痕——和侯府祠堂里，镇压活祭的血绳，分毫不差。
夜宿破庙，阿九摆开"双镜窥命阵"。
两片残玉是从侯府地宫盗来的，中间燃着枯桐油灯，火苗舔着灯芯，投下两个影子。
一个是她，裹着染血的布，腰间玉匣泛着冷光；另一个穿红嫁衣，背对着她，裙裾上的金线绣着大雍皇族才用的九瓣莲。
"你是谁？"阿九试探着问。
红衣少女缓缓转身，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额心嵌着块玉片，纹路和她胸前的巫血印记严丝合缝。
灯焰"滋"地爆了团火星，庙外的风雪突然大了，灰梦童在草堆里翻来覆去，梦呓像根细针："姐姐......姐姐......快来接我们回家......"
阿九吹灭油灯，黑暗里她摸到腰间的鼓槌——是用活祭时崩断的镇龙钉磨的，握柄处还沾着当年的血。
她对着窗外的月光，低声道："我不是来接你们回家的......"
永安侯府地下密室，积灰的青铜牌位突然"咔"地翻转。
背面的刻字在霉斑里显出来，每一笔都渗着暗红：九阙遗女·贾凤·承命者。
第三日清晨，阿九站在悬崖边缘。
北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摸出腰间的鼓槌，指腹擦过槌身的刻痕——那是昨夜双镜阵里，红衣少女额心玉片的纹路。
京城的方向，晨雾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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