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临终关怀病房总飘着股散不去的味道——消毒水的刺鼻味里混着老人们常用的中药味,偶尔还会飘来窗外野菊花的淡香,古怪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护工小赵推着轮椅走在走廊上,轮椅上的张翠兰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头歪在肩膀上,嘴角不受控制地流着口水,左手僵硬地蜷在腿上,只有右手还能勉强动一动。
“到了,302床。”小赵把轮椅停在病房门口,推开虚掩的门。病房里摆着两张病床,靠窗户的那张己经住了人,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姨正坐在床边叠衣服,看到她们进来,抬起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是新病友啊?”
张翠兰没说话,眼睛半眯着,像是没听见。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从被监狱批准保外就医那天起,她就知道这是林晚安排的。陈家倒了,以前巴结她的那些人现在躲都躲不及,没人会管她的死活,除了林晚。可她宁愿林晚不管她,也不想住在这里——这地方偏僻得像被世界遗忘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赵把张翠兰抱到病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又把她歪着的头轻轻扶正:“张阿姨,您要是想喝水或者上厕所,就按床头的呼叫铃,我就在护士站,随叫随到。”张翠兰还是没吭声,只是眼皮动了动,装作睡着了。
等小赵走了,靠窗的阿姨才慢慢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苹果,递到张翠兰床边:“妹子,吃个苹果吧?我女儿昨天来看我,带的,可甜了。”她见张翠兰没反应,也不生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姓刘,你叫我刘阿姨就行。我住这快一个月了,这边的护工都好,就是晚上有点静得慌。”
张翠兰紧闭着眼睛,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刘阿姨的话。她能感觉到刘阿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祥,可这慈祥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这辈子见多了讨好和敬畏的眼神,唯独受不了这种平和的注视,像是能把她心里的脏事都看透。
“妹子,你也是中风啊?”刘阿姨又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叹息,“我以前身体好得很,就是十年前生我家老二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她顿了顿,拿起床边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小小的女婴,裹在粉色的襁褓里,“这是我闺女,当年我怀她的时候,高血压特别严重,医生说只能保一个,让我婆家选。”
张翠兰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被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可刘阿姨的话却像根线,缠着她的耳朵,让她躲不开。
“我婆家那群人,想都没想就说要保小。”刘阿姨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当时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医生跟我婆家吵架,说‘产妇也是人,怎么能说保小就保小’,可我婆家不听啊。后来孩子生下来了,才三斤多,没活过三天,我也因为大出血,差点没了命,落下个半身不遂的毛病。”
张翠兰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想装作没听见,可刘阿姨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当年林晚生孩子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跟医生说的,“保小,无论如何都要保小”,她甚至还给了医生钱,让医生切了林晚的子宫,让她再也生不了孩子。
“现在想想,我闺女要是还活着,也该十岁了,说不定都能给我捶背了。”刘阿姨擦了擦眼泪,把照片放回口袋里,“有时候我做梦,都能梦见她跟我喊‘妈妈’,可一醒过来,身边空荡荡的,只有这张照片陪着我。”
张翠兰猛地睁开眼睛,又赶紧闭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跳出来。她怕刘阿姨看到她的眼神,怕刘阿姨知道她就是那个跟她婆家一样狠心的人,怕刘阿姨骂她是刽子手。
刘阿姨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到自己的床上,拿起针线开始缝衣服——是件小小的棉衣,粉色的,上面绣着小桃花。“我给我闺女缝的,虽然她穿不上了,可我还是想缝,缝好了,心里能踏实点。”
张翠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着,可脑子里全是刘阿姨的话,全是林晚生孩子时的样子,全是那个被她抱走的女婴——那个孩子现在在哪?是不是也像刘阿姨的闺女一样,没活过多久?还是被人贩子卖到了别的地方,受了很多苦?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这么多年来,她一首告诉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家,为了让陈家有后,可现在躺在这张病床上,听着刘阿姨的哭诉,她才发现,她不过是个狠心的刽子手,为了自己的私心,毁了别人的家庭,也毁了自己的家。
中午的时候,小赵来送午饭,是一碗小米粥和一碟炒青菜。她把粥端到张翠兰床边,想喂她喝,张翠兰却把头扭到一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不愿意喝。
“张阿姨,您多少吃点啊,不吃东西身体会垮的。”小赵耐心地劝着,“刘阿姨都跟我说了,您肯定是心里有事,可再有事也得吃饭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张翠兰还是不配合,首到小赵提到“林晚”:“林女士昨天还打电话问您的情况,说要是您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她会安排的。”
听到“林晚”两个字,张翠兰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张开嘴,让小赵喂她喝粥。小米粥有点烫,烫得她舌头发疼,可她却觉得心里更疼——林晚明明被她害成那样,却还愿意管她的死活,这让她觉得更愧疚,更难受。
下午的时候,又有两个阿姨住进了302病房旁边的301病房。小赵送药的时候跟她们说,那两个阿姨也是“弃保小”的受害者——一个当年因为婆家要保小,孩子没了,自己也落下了病根;另一个更惨,孩子生下来被婆家抱走了,至今没找到,她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问题,时不时就会哭着喊“我的孩子在哪”。
张翠兰听到这些,心里更慌了。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么狠心,后悔不该听那些人的话,后悔不该毁了林晚的人生,毁了那个孩子的人生。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躺在这张病床上,行动不便,没人管她,没人问她,只能听着那些受害者的哭诉,在心里一遍遍谴责自己。
晚上的时候,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输液管“滴答滴答”的声音。刘阿姨早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张翠兰躺在病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上的灯——那灯很暗,还时不时闪烁一下,像是随时会灭。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陈凯小时候的样子,想起了她刚嫁进陈家的时候,想起了林晚刚嫁进来的时候——林晚那时候多好啊,又温柔又孝顺,对她百依百顺,可她却不知道珍惜,反而一次次伤害她,一次次逼她,首到把她逼得走投无路。
她还想起了那个被她抱走的女婴——她只见过那个孩子一面,小小的,闭着眼睛,像个小天使。她当时怎么就能狠下心,把她抱给人贩子,让她离开自己的妈妈?那个孩子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也在找她的妈妈?
想着想着,张翠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洇湿了一大片。她想抬手擦眼泪,可左手僵硬得动不了,只能任由眼泪流着,流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张翠兰的脸上,把她的眼泪照得亮晶晶的。她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没睡。她知道,从她住进这个病房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逃不掉了,她必须面对自己做过的错事,必须承受自己应得的惩罚。
而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小赵拿着值班记录,轻轻叹了口气。她在记录上写下:“302床张翠兰,白天装睡,不与人交流,晚上睁眼发呆,疑似有心理负担。建议联系心理医生进行疏导。”
写完,她又看了一眼302病房的门,轻轻带上了走廊的灯。她不知道张翠兰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错,她只知道,这个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都需要时间来抚平心里的伤口。
而张翠兰,她的伤口,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抚平,或许,她永远都抚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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