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扶着翠竹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院子走去。
今夜父亲将外放的话听了进去，离京的首要因素己搞定。
剩下的便是对付那个霸王。
哄着也罢，与他继续虚与委蛇也罢，总之要撑过这一年半。
一年半后，哥哥秋闱结束，父亲接着政绩考核，届时父亲主动呈请外放，他不想放人又能如何？！
等离了这京城，山高皇帝远，她便找个当地人嫁了，再也不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生活极有奔头。
与他周旋都有了动力。
谢安刚进了屋子，郝嬷嬷便递上来一个汤婆子。
她除了披风坐到书桌前，问郝嬷嬷：“嬷嬷，厚朴呢？”
“在屋外候着，姑娘可要将她喊进来？”
“嗯！”
厚朴小步进来了，冬日零下十度左右的夜晚，她只穿了件薄夹袄，单薄的褥裙下是一双罗汉鞋，如来时那般垂首静立在桌前，不卑不亢。
谢安的眼风在她那件单薄夹袄上一顿，“你不冷吗？”
“回姑娘，奴婢三岁便开始习武，冰里冻雪里爬是常态。”
谢安将汤婆子又往怀里抱了抱，问她：“你可知我为何给你更名为厚朴？”
“奴婢不知，请姑娘赐教。”语音恭敬温顺。
“字面意思，厚者诚实敦厚，朴者朴实纯真。”
顿了顿，接着道：“医书上厚朴能行气消胀、消积导滞、燥湿化痰。”
她语音一落，看向她：
“我这人不喜欢吃堵，如果心气不顺，便会想着法子消出来，厚朴这时便会有奇效。”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她明里暗里扯了这些，厚朴却是听懂了，她以前是呆在贵妃身边伺候的，见多了宫里的弯弯绕绕，姑娘这话算是首白的。
看来收下她姑娘是不情愿的，但王爷的命令她拒绝不了，又不想添堵。
拿王爷没办法，便来点她。
姑娘这是要她一个态度。
厚朴想起王爷的话：以后一切以她为主！
她越发恭敬地躬身下去，“姑娘放心，以后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谢安放了心，与谢七、谢八不同，厚朴毕竟是要放身边伺候的，她不可能事事瞒过她，如果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将她的日常都与宋越报备，那她会很被动。
***
晨起开门雪满院，雪晴云淡日光寒。
谢安抱着汤婆子坐在书桌前，看着上面赫然出现的纸条，一阵恶寒。
上面的狂草显示出下笔者的脾气：“信呢！”
谢安才想起来，霸王要求她三日一封信。
今日好似正是第三日。
谢安拿起笔，绞尽脑汁。
最后，落笔的楷书规规矩矩：“一切安好！”
信柬在寒风中传到宋越手中，他，气笑了！
跟秦府大爷千字万字鸿雁传书，到他这里可真会省纸墨，字数缩水得厉害。
信又飞回来，附了两个更龙飞凤舞的狂草：“重写！”
谢安闭眼！
这是什么惯毛病！
以前怎地没发现他这般蹬鼻子上脸？！
想想日后的天高水远！
忍一忍！
谢安深吸一口气，复又睁眼。
哄人者，人亦哄之，与霸王斗，靠蛮力她哪次有赢过？！
要温柔小意？
谁不会是的？！
添水研磨，找出最时兴的花柬纸，让翠竹熏了香，挑了一支较细的兔毫笔，蘸墨落字：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哼！酸不倒你大牙，我就不姓谢！
***
残阳铺雪野，冬日落日迟。
秦昊下衙回来，便被苏氏喊去了正房。
“母亲找我有事？”
苏氏看了眼吴嬷嬷，她便领了一屋子的人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娘俩时，苏氏便放低了声音问他：“你这几日与安安可好？”
秦昊红了脸：“母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苏氏嗔他一眼：“行了，等你可视可听可言可动的时候，人家安安早就让人捷足先登了！”
一家女百家求，更何况是谢安那般姿色绝艳的佳人。
苏氏是真喜欢谢安，娇娇软软的一个人，又贴心又会说话，办事也干练妥贴，宜家宜室。
秦昊听了一时沉默不语，想起上次在谢府门前见到的侯府西爷，虽说他的话后经证实是假的，可他那份心思是赤裸裸地摆明面上了。
又想到谢安对他的态度，亲切但不亲近，倒有些拘谨的恭敬，她与素芝的通信，他每次都会要过来加上一段，不唐突但也用意明确，她是个极聪明的，怎会看不出来？可她每次的回信都是与素芝洋洋洒洒几页纸，甚至她母亲的那只肥猫都能占她半页的唠叨，对他便只有：“多谢秦大哥。”“幸得秦大哥教授。”…….
她遵礼又太遵礼，仿佛只将他当成临家哥哥，他心下不禁有些犹豫。
秦昊自小便看多了父母之间的浓情蜜意，相携相守，自然也盼着未来妻子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夫唱妇随，毕竟，互相喜欢，两情相悦的婚事才算美满。
苏氏觑着他的脸色，“你呀，这般畏首畏尾，还怎得娶到心悦姑娘？安安与素芝关系好，回头我让你妹妹再将她约出来，既然有心，总要说出来，你一个大男人不说，难道还指望人家姑娘说？！”
儿子眼眶太高，之前给他介绍了多少贵女，愣是看都不看一眼，现在终于露出了些许端倪，她得趁热打铁。
“娘要让我干什么？”
门帘一闪，秦素芝如鸟般飞进屋里，亲昵地坐到苏氏下首，伸手便揽了她的胳膊晃：“母亲与哥哥说什么悄悄话？怎地又扯上了我？”
秦昊低头喝茶不语。
苏氏却心急，儿子己快弱冠，谢安也快及笄，再不温不火，媳妇真得跑了。
“我喜欢安安喜欢的紧，想着哪天去拜访下谢家太太，素芝，你素日与安安最亲近，替母亲想想届时带什么礼？”
先拜访，探探人家父母那边的意思再说。
先父母之命，然后才能媒妁之言。
那边秦府惦记着娶媳妇，这边谢世全夫妇也说起了儿女亲事。
谢世全这几日日日考虑外放的事，他想回沛县，去开山建渠，完成五年前未完成的事。
只是此去沛县路途遥远，此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京城，很多事便要提早打算，比方说：京城的宅子还留不留？儿女怎样安置？
谢世全将王氏搂在怀里，左手轻轻顺着她细弱的脊背，跟她说起了自己想回沛县的事。
王氏闭着眼，静静地，过了好久，久到谢世全都以为她睡着了，才开口：
“我自是要与你一起去的，京城的这处宅子可以先留两年，看看明哥以后会怎样再说。明哥是儿子，那便等他秋闱后再给他说亲，他若能中举，届时留了京城，便在此找个媳妇，将宅子留给他住，如若外放，那婚事便另说了，到时再卖宅子，如若不中，便带他去任上……”
“至于软软，我原想着她与毅哥青梅竹马，侯府主母又是我嫡姐，她如能嫁进去肯定不会受屈…….”
“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谁知她怎么也与毅哥捏不到一处去…….”
谢世全自知谢安不想嫁入侯府，很大因素是不想以后被侯府牵连，可这话他没法和她说。
沉默半刻，安慰她：
“软软自小便极有主意，她的婚事总要她点头的。你留心下京城的适龄公子，如有合适的，她能留在京城也极好…….”
顿了顿，又补：“不要想着攀高枝，首要考虑要对她好！”
虽说京城比沛县繁华，青年才俊多，但一想到届时要将女儿一个人丢在这里，王氏眼睛便泛酸。
谢世全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你可怨我放弃这安稳生活，回那乡野边村去，累得你们跟着我一起受苦？如果你实在不想我去，我便不去…….”
王氏抬头看向他：“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五年前你未能解决沛县山洪，于你是个遗憾，我不想你带着这份遗憾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那些年，她看着他白日上山勘查，夜里点灯画图，为着沛县的山洪，他付出了多少，她都知道。
谢世全心下一软，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他何其有幸，得此妻，有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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