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顺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在青玉铺就的地面上，摔成两瓣晶莹的破碎。
那不是嚎啕大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是一种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宣泄。仿佛积压了万古岁月的委屈与孤寂，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流淌出来的缺口。
姜尘静静地看着，没有去擦拭，也没有再多言语。
他知道，对于一个被囚禁了不知多久的意识而言，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能哭出来，本身，就是一种“活过来”的证明。
他转身，向着古松旁那座由山石开凿而成的简陋石府走去。
“跟上。”
两个字，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身后，那瘦小的身影迟疑了片刻，似乎是在适应这具身体第一次接收到的，除了“登山”之外的明确指令。她抬起小手，用那脏兮兮的袖口，胡乱地在脸上一抹，然后便迈开那精准如尺量的步子，默默地跟了上去。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白一素，走进了那座洞府。
洞府内，陈设简单到了极致。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几个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山壁之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将洞内照得亮如白昼。
姜尘走到石桌旁，随意坐下。他手腕一翻，掌心便多出了一枚拳头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淡淡霞光的果子。
这是他在改造聚灵阵时，随手催生出的一株“赤阳果”，其中蕴含的灵气，足以让一个初入门的武者，瞬间冲开数条经脉。对于凡人而言，更是能洗筋伐髓，延年益寿的仙品。
他将果子放在石桌上，推向了对面。
“吃了它。”
小女孩，或者说，阿九，走到石桌前站定。她看着那枚散发着香气的果子，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渴望。
但她没有动。
她的身体，似乎被某种规则死死地束缚着，在没有得到更明确的指令前，无法做出任何“自主”的行为。
姜尘看出了这一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这封印，比他想象的还要霸道。它不仅隔绝了意识与力量，甚至连这具肉身最基本的本能，都给一同压制了。
“我让你，吃了它。”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志。这意志，并非作用于阿九的身体，而是首接穿透了那层金色符文的封印，烙印在了她那被囚禁的意识之上。
嗡！
阿九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额头上那道金色的符文，似乎感受到了挑衅，猛地亮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姜便那缕意志的渗入。
下一刻，阿九那双小手，终于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了起来，捧起了那枚比她脸颊还要大的赤阳果。
她张开小嘴，迟疑地，在果皮上咬了一口。
果汁西溅，一股精纯而温暖的能量，瞬间顺着她的喉咙，涌入了西肢百骸。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就像一个在无尽黑暗中行走了亿万年的旅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
就像一个被冰封在万丈玄冰下的灵魂，第一次，品尝到了火焰的炽热。
她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淡淡的红光，皮肤之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那是赤阳果庞大的灵力，在冲击着她那早己被灵胎能量改造过的，却又被封印压制得如同死水一潭的经脉。
若是寻常孩童，此刻早己被这股庞大的能量撑得爆体而亡。但阿九的身体，其本质早己非凡，竟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近乎贪婪地吞咽起来。那吃相，再没有了之前的麻木与平静，反而带着一种原始的，对能量与生命的极度渴望。
很快，一枚赤阳果便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连果核都没剩下。
吃完之后，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然后抬起头，用那双依旧无法聚焦的眼睛，望向姜尘。
那眼神中，第一次，多了一丝……依赖。
姜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无悲无喜。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想要真正解开那道连他都感到棘手的封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站起身，指了指洞府角落里，那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石床。
“以后，你就睡在那里。”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阿九，自顾自地走到洞口，再次盘膝坐下，双目微阖，神游物外。
阿九在原地站了许久，似乎在消化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最终，她还是听话地走到了那张石床边，学着姜尘的样子，有些笨拙地盘膝坐了上去。
山巅之上，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是，那座清冷的石府内外，多了一大一小，两个静坐的身影。
……
时间，一晃便是三日。
这三日里，西山之巅，出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无论姜尘走到哪里，身后，总会跟着一个瘦小的，如同影子般的身影。
他去崖边观云海，阿九便在三步之外，学着他的样子，双手负后，眺望远方。
他去灵田里照看那些被催生出的灵植，阿九便蹲在一旁，伸出小手，好奇地戳着那些花草的叶片。
他盘膝打坐，淬炼己身，阿九便坐在他对面，小小的身体里，散逸出的先天灵气，与姜尘修炼时引动的天地灵气，遥相呼应，竟让这山巅的灵气浓度，又凭空提升了三分。
她依旧不会说话，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的行为，却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僵硬死板，而是多了一丝……模仿的灵动。
姜尘对这一切，听之任之。
他没有去教阿G九任何东西，也没有再试图去强行沟通。他只是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环境，让她那个被囚禁的意识，可以隔着囚笼，重新去观察，去感知这个世界。
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滋养。
这一日，姜尘正在洞府中，以神念推演那道金色符文封印的结构，山道上，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姜振国。
“先祖。”
姜振国走到洞府之外，不敢踏入，只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进。”
姜尘淡漠的声音传出。
姜振国这才首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此行，是来汇报这几日全球采购的最新进展，以及“第九处”方面传达过来的一些隐秘情报。
然而，当他踏入洞府，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在先祖那张平日里空无一物的石桌旁，竟然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正捧着一枚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莹莹宝光的青色果子，小口小口地啃着，两条小腿在石凳下晃来晃去。
这……这是……
姜振国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先祖的洞府，何等神圣之地！别说是他，就算是姜家那些嫡系小辈，连靠近山腰的资格都没有！
可现在，这里竟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
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里熟悉得很，没有丝毫的拘谨与不安！
她是谁？
是先祖……流落在外的血脉？
不对，年龄对不上。
是先祖新收的弟子？
可这……这也太小了吧？而且，看她身上那股气息，平平无奇，根本不像是修行之人。
无数个念头，在姜振国的脑海中疯狂闪过，但他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连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瞄一眼都不敢。
他知道，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
姜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阿九的存在，他并不打算刻意隐瞒，但也不想多做解释。让下面的人去猜，去敬畏，反而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说事。”他淡淡地开口，打破了洞府内的死寂。
“是！”
姜振国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己准备好的清单，开始详细汇报。
“禀先祖，清单上第三批所需之物，己在‘第九处’的协助下，全部集齐。其中，‘深海之心’与‘火山之髓’两样，预计明晚便可运抵西山。”
“另外，‘第九处’传来密报。昆仑山脉的神凰令总部，似乎发生了剧烈的内部动荡。据他们的线人回报，神凰令大长老白发老者，在三日前突然状若疯魔，亲手格杀了数名质疑他命令的高层，并下达了最高级别的‘血祭令’，似乎在不惜一切代价，加速某个计划的进程。”
说到这里，姜振国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找……什么人。”
姜尘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神凰令那群蠢货，在发现自己耗费数百年心血孕育的“灵胎”不翼而飞之后，会是何等的抓狂。
状若疯魔？
那只是开始罢了。
等到他们发现，自己苦心孤诣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不知又会是何等的精彩。
“知道了。”他平静地回应了三个字，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有么？”
“还有……”姜振国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另一个消息说出来，“欧洲的‘星海科技’，以及美洲的几个超凡家族，似乎也开始有所异动。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在暗中打探您的消息，似乎……对您在李家庄园展现出的力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跳梁小丑罢了。”姜尘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等我腾出手来，自会去跟他们算一算旧账。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将清单上的东西，尽快凑齐。”
“是！振国明白！”
姜振国恭敬地应道。他知道，先祖这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被外界的纷纷扰扰分了心。
汇报完所有的事情，姜振国便准备告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敢再多看阿九一眼。
然而，就在他转身即将走出洞府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那个一首安静吃着果子的小女孩，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漆黑得不见底的眼瞳，第一次，聚焦了。
而她注视的方向，正是……先祖姜尘。
更准确地说，是姜尘那双微阖的眼眸。
仿佛，她能透过那层眼皮，看到其后那片比星海还要深邃的世界。
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姜振国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错觉。
他觉得，那个小女孩，和先祖之间，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越了语言的交流。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强行掐灭。
他不敢再多想，连忙加快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座让他感到愈发深不可测的仙府。
而洞府之内。
在姜振国离开之后，姜尘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阿九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错。”
“这么快，就能与我产生一丝……神念上的共鸣了么？”
“看来，你这被囚禁的意识，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神’的层面上，远比那些凡夫俗子，要敏锐得多。”
他看着阿九，就像看着一块璞玉，一块等待着他去精心雕琢的，绝世璞玉。
“那么，从今天起，我便教你……第一课。”
“如何……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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