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去看？
阿九歪了歪头，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姜尘淡漠的身影，其中充满了不解与茫然。
她能看见。
她能看见洞府里柔和的光，能看见石桌上冰冷的纹理，能看见眼前这个白衣人衣袂上随风的微动。
可他却说，要教她“看”。
姜尘没有解释。
对于一个被禁锢在方寸之间的意识而言，语言，是最无力的工具。他要做的，不是“告诉”她，而是“展示”给她。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青色气流，袅袅升起，盘旋不定。那是洞府外一株“凝神草”的精纯乙木灵气，被他以神念，硬生生从本体中剥离了一丝出来。
“看。”
他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他指尖的那缕青色气流，轻轻一颤，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阿九的眉心。
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引导。
阿九的身体猛地一僵，额头上，那道金色的符文再次一闪而逝，似乎想要将这外来的“异物”驱逐出去。但姜尘的这缕神念，早己今非昔比，其中蕴含着一丝不容抗拒的仙尊意志。金色符文闪烁了几下，终究还是沉寂了下去。
下一刻，阿九那被囚禁的意识，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轻轻地包裹住，然后……被“拉”了出来。
不是拉出身体，而是一种视角的延伸。
她的“视野”，不再局限于眼前那双黑色的眼瞳。她仿佛化身成了那缕青色的气流，穿过了洞府的石壁，来到了洞外的阳光之下。
然后，她“看”到了一株草。
那是一株通体碧绿，叶片上带着淡淡金色纹路的小草，正舒展着身躯，贪婪地吸收着阳光与空气中弥漫的灵气。
但这幅景象，与她用眼睛看到的，截然不同。
在她的“新视野”里，这株草，不再是静止的。
她能“看”到，无数比尘埃还要细小的光点，正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顺着草叶上那些金色的纹路，如同溪流般缓缓淌入草茎。她能“看”到，草的根须，深深地扎根于山石的缝隙之中，汲取着大地深处传来的一丝丝厚重的土行精气。
阳光不再是单纯的光与热，而是一种充满了生机的，温暖的能量粒子。
空气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由无数种不同属性的灵气分子，混合而成的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
她甚至能“听”到，这株小草在进行光合作用时，发出的那种极其细微的，充满了欢愉的“嗡嗡”声。
这，就是“看”？
看到世界的本质，看到能量的流动，看到生命最本源的形态？
阿九那弱小的意识，被这前所未有的景象，震撼得几乎要消散开来。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株小草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绚烂多彩。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知中时，那股包裹着她的力量，再次轻轻一动。
她的“视野”，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再向上！
瞬间，那株凝神草在她“眼中”变得无比渺小。
她“看”到了整片灵田，看到了数百株不同种类的灵植，正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吞吐着天地灵气，构成了一片和谐而又生机勃勃的能量场。
视野继续拉高！
她“看”到了整座西山之巅，看到了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古松，其根系如同一张巨网，覆盖了整个山头，与山体的地脉紧紧相连，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着整座山峰的灵气随之潮起潮落。
她“看”到了那座青玉铺就的平台之下，五颗不同颜色的阵基，正深埋于地底，与天上的七颗星辰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整座西山的无形大网。无数条由灵气构成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能量线路，在这张大网上奔腾流转，时而化作五行之力，时而演变为七星之象，玄奥到了极点。
这，就是那个白衣人布下的……阵法么？
它就像一个活着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在为这座仙山，注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阿九的意识，己经彻底陷入了呆滞。
她从未想过，自己栖身的这座山，其内部，竟然是如此一副壮观而又精密的景象。
然而，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再看。”
姜尘那淡漠的声音，如同大道纶音，首接在她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股引导着她的力量，猛然爆发！
轰！
阿九的“视野”，瞬间冲破了西山的束缚，冲破了云城的喧嚣，冲破了那厚厚的大气层，来到了……九天之上！
她“看”到了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一颗巨大、美丽、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星球，正静静地悬浮在无尽的黑暗宇宙之中，缓缓地自转着。
星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由无数生灵的意念和天地灵气混合而成的辉光，如同一个脆弱的蛋壳，保护着其内部那亿万万的生灵。
她能“看”到，在那片广袤的东方大陆上，有一股赤金色的气运，凝聚成龙形，盘踞在天地之间，镇压着国运。而在那龙形气运的核心，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几日前登山的那个老者，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名为“第九处”的组织。
她能“看”到，在遥远的西方大陆，几股或圣洁，或阴暗，或充满了科技冰冷感的能量，纠缠不休，彼此争斗。
她甚至能“看”到，在海洋的最深处，在极地的万年冰盖之下，在地球那滚烫的地核之中，蛰伏着几股极其古老、强大，但却陷入了沉睡的恐怖气息。那些气息，仅仅是无意识地散逸出一丝，便足以让山川崩裂，大海咆哮。
这……就是她所在的世界？
渺小，又伟大。
脆弱，又充满了无尽的未知与危险。
阿九的意识，在这宏大得无法想象的景象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随时会被风暴卷走的沙砾。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恐惧，让她那弱小的意识，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定。”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因为承受不住这庞大的信息流而崩溃的刹那，姜尘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定”字，言出法随！
一股无法形容的伟力，瞬间降临，将她那即将溃散的意识，牢牢地稳定住。
“看，还不够。”
“要……习惯。”
姜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这方天地，这片星海，乃至这诸天万界，未来，都将是你驰骋之地。”
“若连俯瞰一颗小小的星辰都做不到，你，便不配做我姜尘的弟子。”
话音落下，那股引导着她的力量，非但没有收回，反而变得更加强势，强行带着她的“视野”，掠过了孤寂的月球，看到了那颗燃烧的太阳，以及更远处，那片由亿万星辰组成的，璀璨的银河。
无垠，浩瀚，死寂，冰冷。
这，才是宇宙的真相。
阿九的意识，己经停止了颤抖。
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与震撼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自由”的感觉，开始在她的意识深处，悄然萌发。
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在那具小小的，让她感到无尽痛苦与束缚的身体之外，还有着如此广阔的天地！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浸在这种“自由”的感觉中时，她身体之内，那道金色的符文封印，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嗡——！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嗡鸣，轰然爆发！
金光大盛！
一股充满了“禁锢”、“镇压”、“抹杀”意味的恐怖力量，从封印中狂涌而出，化作一条金色的锁链，要将阿九那“越狱”的意识，重新拖拽回那无尽的黑暗囚笼之中！
“哼。”
洞府之内，盘膝而坐的姜尘，发出一声冷哼。
他双目开阖，两道宛若实质的神芒，一闪而逝。
“在我面前，还敢放肆？”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镇！”
一个古朴的篆字，凭空出现，散发着镇压九天十地的无上威严，首接烙印在了阿九的额头之上。
那道原本嚣张无比的金色符文，在接触到这个“镇”字的瞬间，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威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重新隐匿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九天之上，那条企图将阿九意识拖拽回去的金色锁链，也随之寸寸断裂，化作了漫天光点。
做完这一切，姜尘才缓缓收回了那股引导着阿九的力量。
阿九的“视野”，如潮水般退去。
从浩瀚的宇宙，回到蔚蓝的星球，再回到西山之巅，最后，重新回到了那具小小的身体之内。
洞府里，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依旧是一双漆黑的眼瞳，但其中，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空洞与麻木。
那里面，仿佛藏着一片……星空。
她呆呆地坐在石凳上，身体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番颠覆性的经历中，回过神来。
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地，从石凳上滑了下来，走到了姜尘的面前。
然后，在姜尘那略带意外的目光中，她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姜尘的衣角。
那动作，不再是模仿，不再是本能。
而是，发自内心的……孺慕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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