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村的夜，来得比往常更冷一些。
朔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像盐粒般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疼。可村口那片宽敞的晒谷场上，此刻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男女老少，几乎全村都出动了，个个都缩着脖子，揣着袖子，顶着寒风，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中央那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村民们心头的疑云和腹中的饥饿。他们的视线越过跳动的火焰，死死锁在那个正有条不紊指挥着众人的纤细身影上。
苏家的大丫头，苏晴。
就在昨天，这个平日里不算特别出挑的姑娘，竟跟着村里最好的猎手沈家小子进了山，还拖回来一头近两百斤的黑毛野猪。这在连树皮草根都快被啃光的年景里，不啻于平地惊雷。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苏晴拒绝了里正按人头分肉的提议，而是提出了一个谁也听不懂的法子——全村人一起，吃一顿她口中的“涮肉”。
“晴丫头，这肉……真要切这么薄？”苏家二婶举着把菜刀，比划着案板上一片几乎能透光的肉片，满脸都是心疼和不解。“这一下锅不就煮没了？多可惜啊。”
周围几个帮忙的妇人也纷纷点头。在她们的认知里，肉就该切成大块，放锅里咕嘟咕嘟炖得烂烂的，那才叫吃肉。这么金贵的野猪肉，切得跟纸一样，不是糟蹋东西吗？
苏晴回头，清亮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她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二婶，信我。就得这么薄，越薄越好。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几个妇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听从。毕竟，这头猪是人家弄回来的，怎么吃，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晒谷场中央，几口从各家凑来的大铁锅己经架在了火堆上，锅里的水被烧得滚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苏晴指挥着几个半大小子，将她用布包着的一包包“秘制调料”依次倒进锅里。
那是她昨天以处理野猪内脏为由，避开众人，从自己那个神奇的“农场系统”里兑换出来的。有晒干的红辣椒，切成段的葱姜，还有几颗散发着异香的八角、桂皮和草果。这些东西一入滚水，一股霸道又奇异的浓烈香气便瞬间蒸腾而起，混着肉香，蛮横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咕咚。”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狠狠咽了口唾沫。这声音像是会传染，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村民们己经很久没闻到过这么正经的肉香了，更别提这种闻所未闻的辛香。那味道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挠着他们空空如也的肠胃，让腹中的饥饿感变得愈发尖锐。
苏晴的娘刘氏一脸忧虑地凑到女儿身边，压低了声音：“晴儿，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名堂？又是切薄片，又是往水里扔这些干巴巴的玩意儿，别把一锅好肉给糟蹋了。你爹的脸都快绷不住了。”
苏晴顺着娘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她爹苏老正和里正站在一起，面色严肃，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她心里一暖，知道爹娘是怕她把事情搞砸了，在村里落不下好。
她握住刘氏冰凉的手，轻声安抚道：“娘，放心吧。这叫火锅，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吃法。保证比咱们平时炖肉好吃百倍。今天，我不仅要让大家吃饱，还要让大家吃好，把这阵子受的苦，都从这顿肉里补回来。”
她的自信感染了刘氏。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刘氏心里的不安稍稍褪去，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期待。
另一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猎手沈烽，正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抱臂，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晴。从进山时她精准地指出野猪的踪迹，到此刻她从容不迫地调度全村，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不懂什么叫“火锅”，但他看懂了苏晴眼里的光。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光，是一种能让人不由自主去信服的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准备工作渐渐完成。一大盆一大盆切得薄如蝉翼的猪肉片被端了上来，鲜红的瘦肉和洁白的脂肪纹理分明，煞是好看。还有几盆处理干净的猪下水，以及苏晴让孩子们去附近山坳里挖来的最后一茬冬日野菜，虽然不多，却也洗得干干净净，绿油油的，为这场盛宴增添了一抹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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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绪。
她扬声喊道：“里正大伯，各位叔伯婶子，可以开吃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们看着那几口翻滚着红色汤汁，散发着香气的大锅，又看看那些薄得可怜的肉片，眼中充满了好奇与迟疑。
怎么吃？就这么把肉片扔进去涮一下？
里正作为一村之长，定了定神，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来。他看着苏晴，眼神复杂：“晴丫头，你先来，给我们大伙儿做个样子。”
“好嘞。”苏晴爽快地应下。
她夹起一片最漂亮的五花肉片，小心地放进滚沸的汤锅中。那肉片一入锅，便立刻蜷曲起来，在红色的汤汁里翻滚。苏晴嘴里念着：“一、二、三……”
数到七八下，她便眼疾手快地将肉片捞了出来。原本鲜红的肉片己经变成了的灰白色，边缘的肥肉部分微微透明，还挂着几滴香辣的红油汤汁。
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苏晴将这片肉在自己的蘸料碗里轻轻一滚，然后……递到了里正的嘴边。
“里正大伯，您是咱们村的主心骨，您第一个尝。”
里正愣住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长辈，怎么好意思吃一个小辈喂过来的东西。可对上苏晴那双坦荡清澈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这丫头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建立大家对她的信任。
他一咬牙，张开了嘴。
那片肉一入口，里正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薄薄的肉片因为烫煮的时间极短，非但没有老柴，反而嫩滑到了极致。牙齿几乎不用费力，就能轻易将其撕开。肥肉的部分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瘦肉则鲜美弹牙，肉汁。那股浓郁的辛香汤汁己经完全渗入肉的纹理之中，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口腔。再加上蒜蓉和油脂混合的蘸料，更是将肉的鲜美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热、辣、香、嫩、滑……无数种复杂的滋味在舌尖上炸开，形成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瞬间点燃了冰冷的胃，也点燃了西肢百骸。
里正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不是因为嚼不动，而是因为舍不得。他活了大半辈子，吃过的猪肉次数不多，可哪一次都比不上今天这薄薄的一片！
“怎么样啊，里正？”旁边有人忍不住催促道。
里正闭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将最后一口肉咽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那口气里，都带着浓浓的肉香。
他睁开眼，双目放光，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吼了一个字：“香！”
这一个字，仿佛是点燃火药桶的引线。
“哇——！”
人群瞬间沸腾了。所有的疑虑、观望、不解，在里正那一声发自肺腑的赞叹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渴望和兴奋。
“快！给我尝尝！”
“我也要！我也要！”
苏晴笑了。她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这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最原始纯粹的美食诱惑。
“大家别急，都有份！”她高声喊道，“每口锅旁边都站几个人，自己动手，想吃多少涮多少！注意别烫着手！”
话音未落，村民们己经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一时间，晒谷场上只剩下筷子与锅沿碰撞的清脆声，肉片下锅的“刺啦”声，以及人们因为吃到美味而发出的满足的吸气声和含糊不清的赞美声。
这场在寒冬雪夜里的涮肉盛宴，就以这样一种热烈而又震撼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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