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收回手，踱开两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帐中回响。
“玄甲军右卫五千铁骑，便是你的根基。”
“老夫会下令，优先给你补齐最精良的具装、战马！一人双马不够，那就一人三马！只要你练得出，那我静塞军就养得起。”
英国公的语气斩钉截铁。
“神臂弓、破甲锥、精铁横刀，只要作坊能打造出来的，优先供给于你！粮秣给养，自会有人替你筹措，确保你无后顾之忧！”
“紫荆关那条路，”
他走回舆图前，手指再次点在那关键位置。
“老夫会亲自布置，所有关隘、烽燧、斥候，都将为你这支奇兵打开一条信道，成为你插入敌人心口的‘暗门’。”
“后续的接应，撤退的掩护，老夫亦会周密安排，力求万全！但——”
英国公猛地转身，目光如电。
“这些外在的助力，皆是锦上添花。”
“真正的成败，皆系于你一身。”
“系于你这五千铁骑能否练成真正的虎狼之师。”
“系于你能否在茫茫草原上找到那条通往敌人心脏的血路。”
“系于你能否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将赫连人加诸我幽州军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帐内的烛火似乎被这激昂的话语引动，光芒大盛，将英国公的脸映照得棱角分明，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决绝与沉重的期望。
“小子，老夫将静塞军的未来，将幽州三十万军民的安危，乃至我大周北疆的国运之机，押在你身上了。”
这句话，沉甸甸地落下，带着千钧之力。
它不再是简单的期许，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托付。
贾珏深吸一口气。
塞北清寒的空气带着帐内烛火微焦的气息涌入肺腑，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
他清淅地感受到肩头那无形的、名为“使命”的重压。
这压力，甚至远超上关军堡面对赫连铁骑排山倒海般冲击的那一刻。
那时，贾珏只需为自己和袍泽的性命搏杀。
而此刻，贾珏手中攥着的，是无数人的生死存亡，是一方天地的未来走向。
贾珏站起身，玄甲随着动作发出低沉而坚韧的摩擦声。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热血沸腾的表态。
他只是对着英国公，深深一揖，腰背挺直如标枪，头颅低垂以示躬敬，姿态却透着磐石般的沉稳与无可动摇的意志。
“大帅深谋远虑，洞察时艰，末将…谨受命。”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淅，每一个字都象投入寒潭的石子，沉稳地落在实处。
英国公凝视着眼前这年轻得过分、却又仿佛承载了太多沧桑的面孔。
那沉静的眉眼之下，是经历过尸山血海淬炼的冰冷，是洞悉了战场残酷本质后的清醒，更有一股被压抑在深处、亟待喷薄而出的锐利锋芒。
这锋芒一旦释放，必是焚天燎原之势！
“好！”
英国公缓缓吐出一个字，悬着的心似乎也随着这个字稍稍落定。
他踱回帅案后，重新坐下，那份属于三军统帅的沉凝威严再次回归。
“此事干系重大，出你我之口，入你我之耳，绝密。”
英国公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右卫营真正锤炼成一把能破开草原腹地的神兵之前，在人马粮秣一切准备停当、天时地利皆备之前，此策，便是你心头的一粒种子，深埋静待萌芽，不可再显露分毫。”
“即便是你麾下最信任的部曲，时机未至，亦不可轻言。”
“末将明白。”
贾珏应道。
庙算于密室，决胜于千里。
这个道理，他在血与火的教训中早已体悟至深。
真正的雷霆一击，必发于无声之处。
“眼下第一要务，”
英国公的手指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
“是握住玄甲军右卫这五千铁骑。”
“明日接印整军，老夫会安排副将万松柏陪你同去，他在玄甲军中人头熟络，可为你引路。”
“但真正要让那些骄兵悍将心悦诚服，将这支铁骑打磨成你手中的利刃，靠的只能是你自己的本事！”
英国公的目光落在贾珏身上那套崭新的玄甲上。
“玄甲军不比步卒。”
“马背上争雄，讲究的是人马合一，如臂使指。”
“骑射、冲阵、长途奔袭、迂回穿插这些，光靠一股勇力远远不够。”
“需要的是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是令行禁止的如山军令。”
“尤其你年纪尚轻，骤登高位，又出身敢死营，军中必有不服者，或是阳奉阴违，或是冷眼旁观。”
“如何摄服这些人，如何将这些心思各异的劲卒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比你在上关堡墙头上砍杀一百个赫连人更难，这便是老夫交给你的第一场硬仗！”
贾珏眼神微凝。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
军中只认实力与军功，年纪轻、升迁快，本身就是巨大的挑战。
玄甲军作为静塞军最锋利的矛尖，更是骄兵悍将云集之处，没有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威望和足以压服所有人的手段，根本无法驾驭。
“末将省得。”
贾珏的回答依旧简洁，但那份沉稳中蕴含的决心，已无需更多言语表达。
“很好。”
英国公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赞许。
他喜欢这种务实和清醒。
“你只需记住，”
英国公最后深深看了贾珏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甲胄，烙在他的魂魄之上。
“无论幽州之外的风向如何变幻，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练好你的兵，磨快你的刀，静待那雷霆一击的时刻！”
“是！”
贾珏再次抱拳，沉声应诺。
英国公缓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脸上显出些许真实的倦意。
“去吧。养精蓄锐，明日右卫营才是你的战场。”
贾珏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转身走向帐帘。
厚重的帘幕掀开一道缝隙，塞外五月的寒风立刻带着凌厉的寒意涌了进来，吹动他额际的碎发，也吹散了帐内凝滞的暖意与沉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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