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沉从兴如此轻描淡写,王淳心里如何能不担忧。
“从兴,你听我说。”
王淳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与几乎脱口而出的嘲讽,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恳切,他知道这个被皇后宠坏的小舅子吃软不吃硬。
“你刚来静塞军不久,对这里的局势,对赫连人的凶悍,了解得还是太浅啊。”
“贾珏他那是个例!是百年也难遇的异数!”
“绝非侥幸二字可以囊括,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星。”
“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可复制!”
王淳艰难地坐直身体,试图用语言描绘出那地狱图景。
“赫连铁骑,控弦数十万!其锋锐冠绝北疆。”
“每次叩关,皆如山崩地裂,势如雷霆。”
“南关城作为幽州门户,一旦开战,必是赫连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定会调集最精锐的部队,日夜不停地猛攻。”
“那将是真正的血肉磨盘,守城将士,需要时刻绷紧每一根弦,在箭雨滚石中穿梭,在随时可能崩塌的城墙上搏杀。”
“一个错误的判断,一个迟滞的军令,都可能葬送数百条性命,甚至导致全线崩溃。”
“这绝非京城演武场的纸上谈兵,更非寻常将领所能胜任。”
“姐夫在幽州这段时间,亲眼见过多少自命不凡的将领,在赫连人的铁蹄下折戟沉沙,这不是儿戏啊!”
沉从兴的脸色随着王淳的话语,由不忿渐渐转为阴沉。
姐夫这一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剖白,字字句句都象是在说他沉从兴无能,说他比不上那个出身卑贱的贾珏。
这让沉从兴内心那股不服输的傲气与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躁,如同被泼了油的干柴,腾地燃得更旺。
“姐夫!”
沉从兴霍然起身,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看你是被病体拖累,也失了胆气,贾珏能做到的,我沉从兴如何就不能。”
“他不过是个敢死营爬出来的莽夫,侥幸立了些微末功劳,被英国公抬举罢了。”
“我沉家世代簪缨,我沉从兴亦熟读兵书韬略,岂会不如他。”
“南关城守将之职,英国公已然应允,军令如山,岂容更改。”
“姐夫安心养病便是,守城御敌之事,自有我沉从兴担当。”
“待我击退赫连铁骑,立下不世功勋,再来与姐夫庆贺。”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南关城的大捷已是囊中之物。
看着沉从兴那坚定的、带着被冒犯般怒意的眼神,王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他太了解这个骄纵惯了的国舅爷了。
此刻再说什么,都会被当成阻挠他建功立业的恶意。劝诫,已成逆耳之言;阻拦,只会激化矛盾。
一丝深沉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绝望攫住了王淳。
王淳无助地挥了挥手,声音喑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罢了罢了你既有决断,姐夫便不再多言了。只望你万事多加小心,切莫切莫轻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红楼:开局敢死营,我军功封王每一个字,都象是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
说完,王淳颓然倒回榻上,闭上双眼,仿佛不愿再看到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也不愿去想象那即将被血火吞噬的南关城。
沉从兴看着姐夫这副油尽灯枯、再无言语的模样,只当他是病重体虚,兼且被自己顶撞后心气不顺。
他心中虽仍有不快,但终究念及情分,也懒得再与病人计较。
沉从兴整了整甲胄,语气缓和了些许。
“姐夫好生将养,莫要再为琐事劳神。待我凯旋,再来探望。”
说罢,沉从兴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门坎处卷起一道带着决然意味的弧影。
沉重的门扉合拢,隔绝了塞外呜咽的风声,却将更深的寒意锁在王淳心头。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如同抓住即将沉没的孤舟最后一块浮木。
沉从兴那番志在必得的宣言犹在耳畔,混合着贾琏尸首脖颈间那道平整切口与南关城血肉磨盘的幻影,在王淳混沌的脑中反复撕扯。
他仿佛已嗅到南关城破时弥漫的硝烟与血腥,看到五千士卒在沉从兴昏聩指挥下哀嚎倒毙、城门倾塌的景象。
更可怖的是沉皇后震怒的脸——这位以权谋决绝着称的中宫之主,若万一沉从兴因守城无能葬身幽州,沉皇后怒火必将如九天雷霆,第一个劈向的,便是他这“未能尽责”的姐夫。
前有英国公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与贾珏那柄悬而未落的染血横刀,后有沉从兴这莽撞行事“催命符”。
幽州,已成一张缓缓收紧的天罗地网。冷汗浸透王淳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嶙峋脊背上,激起一阵战栗。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瞳孔里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唯馀深不见底的恐惧。
“此地绝不可再留”
嘶哑的低语在死寂中散开。
王淳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破旧风箱。
他死死盯住案头那方沉甸甸的紫檀木官印,仿佛那是烫手的烙铁。
眼下他唯一的生路,就是以病体为由辞去官职,然后赶快离开幽州。
逃离这旋涡,立刻逃离,才是唯一的生路。
王淳几乎是滚下床榻,跟跄扑向书案。
墨砚被肘尖扫落,碎裂声刺耳。
王淳浑然不顾,颤斗的手抓起一支狼毫,蘸满浓墨的笔尖悬在素白奏疏上,墨汁滴落,晕开一小团绝望的深黑。
他必须编织一个滴水不漏的理由:积年沉疴、心力交瘁、难当边务每一个字都要浸透“忠君体国”的涕泪,每一句都要彰显“不敢贻误军机”的徨恐。
这封奏疏,便是他逃离幽州血火地狱的唯一生路。窗棂外,塞北的风沙拍打着窗纸,呜咽声如泣如诉。
半个月后,镐京荣国府。
荣庆堂内,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中无声氤氲,却驱不散那份凝结如铅的滞重。
贾老太太半倚在锦榻上,手中佛珠许久未动一颗,褶皱密布的眼皮下,目光沉如深潭。
王夫人捏着一纸薄薄的文书,指节用力到泛白,那上面墨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得她心头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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