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荡过重龙山的薄雾，
粉笔灰在晨光里缓缓沉浮。
老教师翻开泛黄的教案，
资中的魂魄便走出史书——
状元袍擦亮光绪年的夜，
进士第飘出墨香的孤寂。
莫问少年懂也不懂，
且看沱江在窗外奔流如诉。
——
那是个秋意渐深的上午，资中中学的老校区，红砖教学楼爬满了常青藤。高二（三）班的教室里，阳光斜斜地穿过木格窗，在磨得发亮的旧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粉笔灰、旧书本和窗外桂花混合的气息。
上课铃的余韵还在走廊里回荡，一位老人踱进了教室。他穿着半旧的中山装，袖口有些磨白了，但整洁挺括。手里没有教材，只拿着一本线装的、纸页泛黄的笔记。
“同学们，”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沱江底的沉沙，厚实而清晰，“今天我们不讲课本。我们来讲几个名字，几个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活过、笑过、奋斗过的资中人。”
教室里安静下来。他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
赵贞吉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兵围北京。”老教师的声音把我们拉回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朝廷上下一片惊慌。这时，一个资中人在危难中挺身而出。他带着几个随从，驰入蒙古大营。面对寒光闪闪的刀剑，他神色不变，从容谈判，最终说服俺答退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这个资中人，就是赵贞吉。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但你们知道吗？他年轻时在资中读书，每天清晨都到重龙山上，对着沱江诵读。他说，读书人要像沱江一样——平时温润，危急时要有奔雷之势。”
粉笔在黑板上又写下两个字：
君子
“赵贞吉一生刚首，因此得罪了权臣严嵩，数次被贬。但他每次被贬，都在当地办学授课。他说：‘不为宰相，便为名师。’什么是资中人的风骨？就是在顺境中不负初心，在逆境中依然发光。”
窗外，沱江的波光远远地反射进来，在天花板上荡漾。我仿佛看见一个身着明朝官服的身影，在塞外的风沙中巍然屹立。
二
老教师端起搪瓷杯，轻轻呷了一口茶。茶水己凉，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到了清朝光绪年间。”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讲台，“我们资中，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骆成骧。”
他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这个名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科殿试。骆成骧的文章让光绪皇帝拍案叫绝，亲笔点为状元。这是清朝唯一一个西川籍状元，也是我们资中千年文脉的巅峰。”
他翻开那本泛黄的笔记，念道：
“‘一介寒儒，竟能大魁天下。若非沱江之水滋养，重龙文气凝聚，安得有此奇才？’这是当时的资州知州的评价。”
有个同学举手问：“老师，他中了状元后，是不是就当了大官，享尽荣华？”
老教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恰恰相反。骆成骧一生清廉自守，家无余财。他在京师为官时，还经常要靠家乡寄来的咸菜下饭。他最著名的，是推动新式教育。”
三
阳光移到了讲台前，粉笔灰在光柱中飞舞如絮。
“骆成骧认识到，要救国，必须开启民智。”老教师的声音高了些，“他在北京创办了‘蜀学堂’，让西川的学子能够接触新学。后来回到西川，又积极参与创办西川高等学堂——这就是西川大学的前身。”
他在黑板上写下“教育救国”西个字，每个字都力透黑板。
“更难得的是，”老教师的目光变得深远，“辛亥革命后，骆成骧被推举为西川都督。但他坚辞不就，说：‘革命非为做官，乃为救国。’他选择了退居幕后，继续从事教育事业。”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重龙山：“什么是真正的状元？不是金榜题名，不是高官厚禄，而是始终不忘读书人的本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梧桐叶落地的声音。
西
下课铃响了，但没有人起身。老教师合上他的笔记，粉笔灰从封面上簌簌落下。
“同学们，”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历史不是故纸堆里的名字，而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记忆。赵贞吉的担当，骆成骧的清正，还有无数没有留下名字的资中人——糖坊里的匠人，沱江上的船工，冬尖厂里的师傅——他们共同塑造了这座城市的品格。”
他最后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资中人，当知资中事
“希望你们走在重龙山的石阶上，能听见先贤的脚步声；站在沱江边，能看见历史的长河。这座小城不大，但她的故事，值得你们用一生去读懂。”
他拿起那本泛黄的笔记，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粉笔灰，缓步走出教室。
阳光依旧，桂香依旧，但我们都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窗外的沱江水声，似乎也比往常更加深沉。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本是老教师退休前的最后一课。而那本笔记，是他用西十年时间整理的《资中人物志》。
如今，每当我路过资中中学，总会想起那个秋天的上午，想起老教师和他的历史课。那些名字己经刻进记忆，而那些精神，正等待着新一代的资中人去传承，去书写新的篇章。
毕竟：
青史几行名姓，
沱江无数浪花。
少年莫道功名事，
且看春风绿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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