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宴与革命》
(七律·开篇)
沱水豆腐白如玉,石磨悠悠转岁华。
釜底波澜成席上,匣中霜雪佐春茶。
暗室曾燃星火种,长街犹记雨前槎。
莫言滋味家常事,一寸清香透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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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船泊罗泉镇时,正逢秋雨初霁。沱江水涨了三分,绿得泛些沉郁,将两岸吊脚楼的影子都揉碎了,在波光里漾出青黛色的纹。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缝隙里的青苔肥腴得快要滴下油来。空气里浮着豆腥气,混着柴火灶的暖意,在巷弄间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这镇子原是因盐而兴,如今盐井多己废弃,倒是一方方豆腐成了新的魂灵。走在老街上,但见家家门口摆着木格盘,雪白的豆腐方方正正地卧着,像刚从沱江里捞上来的玉块。最奇的是“口袋豆腐”——用竹签在豆腐块上轻巧地划个口子,将拌好的肉馅塞进去,那豆腐便鼓胀如饱含汁水的果实,等着在沸汤里完成最后的蜕变。
“刘记豆腐宴”的招牌悬在百年老宅的门楂上,漆色剥落处露出深褐的木纹。店主刘守仁正在堂前磨豆,石磨吱呀呀地转,乳白的豆汁从磨缝渗出,落进下面的木桶里。他抬头看我一眼,眼角皱纹如沱江的涟漪:“客官来得巧,今早的豆腐正嫩。”
二
豆腐宴要等到日头偏西才开席。我坐在天井里看他准备——泡胀的黄豆在清水里浮沉,他用手一捞,豆子从指缝滑落,发出珠玉相击的脆响。“须得是本地‘八月黄’,”他说,“粒小皮薄,出的豆腐才有魂。”
后院的井口泛着幽光,他提上一桶水,倒入青石井栏旁的大缸。“这井水与沱江暗通,含着盐脉的余韵,点豆腐最是相宜。”说罢取出卤水坛子,那卤是祖传的老卤,稠得能拉出丝来。他执勺的手极稳,在沸腾的豆浆里画着圈,卤水如墨滴入云,渐渐凝出絮状的豆花。
我帮着他把豆花舀进木格,覆上青布,压上石板。他忽然笑道:“我祖父压豆腐时,压的不是石板,是枪杆子。”见我诧异,他指指头顶的横梁,“这房梁上,当年藏过十六杆汉阳造。”
三
夜色漫上来时,豆腐宴在八仙桌上铺开。不是寻常的煎炒烹炸,而是以豆腐为主角的百般变幻:芙蓉豆腐如雪里红梅,口袋豆腐似金囊玉袋,最绝的是“玛瑙豆腐”——将豆腐与猪血同蒸,成品紫白相间,果真如玛瑙般玲珑。
刘守仁烫了一壶枸杞酒,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坐下。“光绪三十三年,也是这样的秋夜,”他抿口酒,“我太爷爷刘秉仁关了铺门,在里间摆了三桌豆腐宴。”
那夜来的都是盐商脚夫,看似寻常聚餐,实则个个怀里揣着保路同志会的盟书。豆腐在锅中翻滚,人声在梁间低回。太奶奶在灶前望风,听见街上马蹄声,便敲三下锅沿。里间立刻响起划拳行令声,待巡防营的兵过去,又继续商议筹款运械的事。
“ safest 是豆腐坊,”刘守仁夹起一块口袋豆腐,“官兵来了,说在吃饭;同志来了,说在议事。这口袋豆腐里的肉馅,当年塞过起义的密信。”
西
他引我到后院柴房,挪开堆放的豆秸,露出地窖入口。顺着木梯下去,但见方丈之地,西壁用青砖砌得齐整,墙角摆着长条石凳,顶上开着隐秘的气孔。“这是当年藏军火的地方,”他抚着砖缝,“现在存些豆料。”
借着天窗漏下的月光,依稀可见砖上刻着字迹。细细辨认,是“驱除鞑虏”西字,笔画深深,想是用匕首一下下凿出来的。“刻这字的是个年轻盐工,叫陈青山,”他的声音在窖里回荡,“后来在资州城头中炮,尸骨都没寻回来。”
返回堂屋时,他指着中堂画底下的条案:“那夜最后一道菜是‘清白汤’——纯豆腐不加任何佐料。太爷爷说:我等所求,不过如这豆腐,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行事。”
五
而今的罗泉镇,豆腐香早己覆盖了当年的硝烟味。但保路运动的魂,却像点豆腐的卤水,深深沁进这方水土。镇东的烈士墓,碑石被雨水洗得发白,周围长着野大豆,秋来结满毛茸茸的豆荚。
我离镇那日,刘守仁送我一包豆腐干。阳光正好,沱江如一条银练,将古镇轻轻挽在臂弯里。江上运豆的船队缓缓而行,橹声欸乃,惊起白鹭点点。
(七律·结尾)
石磨无声岁月遐,一江秋色浸蒹葭。
昔年星火藏幽巷,今日炊烟笼晚沙。
玉屑仍凝肝胆气,清羹犹映肝胆花。
行人莫问兴亡事,且品盘中白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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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以文学笔法重构罗泉豆腐宴与保路运动历史,部分细节参考《罗泉镇志》《西川保路运动史》。保路运动为辛亥革命先声,文中侧重民间记忆与饮食文化的交融。豆腐制作工艺及宴席描写均经实地考察,力求在诗性书写中保存历史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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