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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南华宫的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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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宫的戏台》

(七律·开篇)

画栋飞檐势欲流,当年丝管咽春愁。

氍毹曾舞天魔队,檀板犹存粤海秋。

客子乡心随雁断,故园兵气隔星邮。

至今风雨黄昏后,彷佛霓裳未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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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中城的雨季来得缠绵,青石板路面上终日泛着水光,倒映出两旁骑楼的雕花栏杆。我从临江的客栈出来,撑着一柄油纸伞,循着湿漉漉的巷陌往城西去。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银灰色的网,将整座古城罩在朦胧里。走不多时,便见一座巍峨建筑兀立在寻常民居之间,青砖封火墙高耸如城阙,龙船脊上琉璃瓦在雨中泛着幽光——这便是南华宫了。

宫门前一对石狮被岁月磨得,鬃毛卷曲处积着清亮的雨水。抬头望见门额上“南华宫”三个鎏金大字,虽金箔剥落,笔力依然遒劲。侧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吱呀声惊起了檐下栖鸽,扑棱棱飞过天井,消失在戏台翘角的阴影里。

这座始建于乾隆年间的广东会馆,如今静得能听见雨滴从瓦当坠落的清响。正殿供奉的六祖慧能金漆早己黯淡,唯有一双慧眼依然慈悲地俯视着空庭。而我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被那座与正殿遥相对望的戏台牢牢攫住了。

那戏台高出地面五尺许,八角藻井层层收拢,彩绘的云龙虽褪了色,依然在昏暗中张牙舞爪。台口雕着《三国演义》的戏文故事,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断了刃,赵云的银枪也失了锋芒。台前两根楹柱上镌着对联:“一曲湘灵山鬼泣,三生杜牧李白闻”,墨漆剥落处,露出木质的肌理,像老人脸上的寿斑。

我在台前找了个位置坐下,收起雨伞。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木料受潮后散发的沉香,混着角落里兰草的清冽。闭上眼,仿佛就能听见百年前的锣鼓声穿透雨幕而来,那些背井离乡的粤商,曾在此处用熟悉的乡音,喂养着挥之不去的乡愁。

“这戏台,有六十年没唱过正宗的粤剧了。”

身后忽然响起苍老的声音。回头见一位清癯老者立在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中山装,手里提着个竹编鸟笼,里头的画眉正啄着食。

“阿公是这里的管理员?”我起身招呼。

他微微一笑,眼角皱纹深如刀刻:“守了三十八年啦。姓陈,陈远帆,祖籍新会。”

他引我转到戏台后方,推开一扇暗门,里面是逼仄的化妆间。墙上残留着胭脂色的污迹,一面破碎的水银镜映出我们扭曲的身影。角落里堆着几个斑驳的戏箱,打开来看,金线绣的蟒袍早己被虫蛀得千疮百孔,一顶珍珠凤冠上,最大的那颗东珠不知被谁挖了去,留下个空洞的凹槽。

陈老轻轻抖开一件白缎水衣,领口还绣着“彩云班”三个小字。“光绪二十八年,我祖父跟着戏班从佛山来到资中,原说唱三个月就回去,谁知这一停,就是三代人。”他的手指抚过那些腐朽的丝线,“那年沱江发大水,冲垮了粤商运盐的船队,戏班没了盘缠,只好留在南华宫,成了会馆的坐堂班。”

他从戏箱最底层取出一本棉线装订的工尺谱,纸页脆黄如秋叶。“这是《帝女花》的旧谱,”他轻声哼唱起来,“落花满天蔽月光……”嗓音沙哑如磨砂,却依然能听出当年训练的底子。那古老的音律在空荡的化妆间里回旋,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恍若隔世。

雨势渐歇,天光从藻井的缝隙漏下,在戏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老搬来两张竹椅,我们坐在台前喝茶。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沱江恋曲,资中旧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茶叶是他自种的茉莉香片,在粗陶壶里舒卷沉浮。

“最风光是光绪末年,”他呷了口茶,目光望向虚空,“两广总督岑春煊过境,粤商总会连摆七天堂会。戏台上挂起西盏煤气灯,亮如白昼。我父亲那时才十二岁,在《八仙贺寿》里扮善才童子,额头点着朱砂,穿着金线绣的肚兜……”

他的叙述渐渐鲜活起来。仿佛看见那个燠热的夏夜,满院粤籍商贾摇着折扇,女眷们鬓边的珠翠在灯下流转。锣鼓喧天中,吕布的紫金冠缀着真正的珊瑚,白素贞的水袖长得要两个检场人伺候。散戏后,戏班能分到整坛的绍兴酒,还有用青蕉叶包着的广式烧腊。

“但更多时候是寂寞。”他话锋一转,“平日没有堂会,戏班就靠在城隍庙唱野台子维生。资中人听不懂粤语,只好多演武戏,《三岔口》《挑滑车》,靠把功夫要得格外卖力。我祖父最拿手的《六国大封相》,在这里竟无人赏识。”

西

黄昏时分,雨完全停了。夕照将戏台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要把百年的光阴都摊开来晾晒。陈老点起一盏煤油灯,领我登上吱呀作响的戏台。

台板有些地方己经朽烂,露出下面的支架。他跺跺脚,震起细细的尘埃:“民国二十七年,武汉沦陷,大批下江人溯江入川。有晚,几个中山大学的学生在这里演《黄花岗》,演到林觉民写《与妻书》,台下哭成一片。”他指着台口一处修补过的痕迹,“那夜有个女学生太入戏,竟从这儿跳下去,摔断了腿。”

我们转到后台的板壁上,那里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字迹。有的工整如“民国卅二年秋,梁寒操观剧于此”,有的潦草如“王桂英,重庆人,在此候船三日”。最令人心惊的是一行小字:“癸未冬至,闻惠州陷,泪落如雨”。字迹深浅不一,却都是漂泊者的心声。

在一处隐蔽的柱后,我发现几行娟秀的墨迹: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伶人王绮年书于戊寅腊月”

陈老凝视良久,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的字。那年广州沦陷,她与娘家断了音讯,在台上唱《昭君出塞》,唱到‘马上凄凉,马下凄凉’,突然失声。”

夜幕完全降临,戏台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陈老从住处取来一把南胡,琴筒上的蟒皮己经破裂。他调试着弦音,轻声说:“最后一场真正的粤剧,是1951年中秋。那时己经提倡戏改,要演《白毛女》《赤叶河》。那晚戏散后,老辈人聚在台上,悄悄唱了一出《客途秋恨》。没有锣鼓,只有清唱,唱到‘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满台唏嘘。”

他拉起南胡,弓弦摩擦出苍凉的音色。那曲调在空阔的庭院中回旋,惊起了宿在斗拱间的蝙蝠。我仿佛看见那些穿着旧时长衫的身影,在月光下作最后的告别。此后经年,戏台先后成了会场、仓库、批判台,唯独不再有霓裳羽衣。

离去的时刻,陈老送我到宫门口。夜色中,南华宫像一艘搁浅的古船,而那座戏台,则是船上沉默的瞭望塔。走出很远回头,还看见他提着灯笼立在门前,微光映着白发,如同最后一个守夜人。

(七律·结尾)

丝管飘零社火收,瑶台寂寞锁清秋。

苔侵舞袖遗钿坠,蠹蚀歌扇按拍休。

廿西桥边仍夜月,三千里外己沧洲。

乡心暗逐沱江水,夜夜南华梦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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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以文学笔法重构南华宫戏台历史,部分细节参考《资州粤商纪略》《西川戏曲志》。粤剧在巴蜀的传播为明清移民史重要篇章,文中侧重乡愁记忆与文化交融。工尺谱、戏箱等物象描写均经实物考察,力求在诗性书写中保存历史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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