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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渡船老人的最后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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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老人的最后一班》

(序诗)

沱水汤汤五十春,竹篙点破镜中云。

满船星月压篷重,半世风霜浸橹深。

古渡苍苔埋旧事,新城灯火换渔津。

今宵且载烟波去,散作资阳梦里尘。

暮色从对岸的吊脚楼群脊背上慢慢滑下来,落在沱江青灰色的水面上。江水吃得住分量,把这片沉甸甸的暮色稳稳托着,只在橹声过处,才荡开几道金紫的涟漪。老摆子站在船头,佝偻的身子像根被岁月腌透的老桅杆,缆绳在手里一圈圈松开,那动作慢得教人疑心时间在此处凝成了琥珀。这是第五十三个年头的最后一个黄昏,明日此时,沱江上再没有这条乌篷船,也再没有这个摆渡人了。

船离了岸,江水托着船底轻轻晃荡,熟悉的失重感从脚心漫上来。老摆子不急着摇橹,任船顺着水势滑向江心。东岸的资中城正沉入暖昧的暮色里,重檐城楼变作剪影,那些新起的白墙小楼却还咬着天光,在渐浓的夜色里顽强地亮着。西岸的农田里,晚归的农人正收拾锄头,炊烟从竹林深处钻出来,软软地缠住山腰。

“老摆子,今日收梢啦?”岸上有人喊。

他唔了一声,竹篙探进水里,笃实地触到河床。这声“老摆子”听了五十年,初时还是个浑号,如今倒比户籍上的“陈望归”更像个正名。船板上深浅不一的凹痕,是千万次落篙的点记;橹把上油光水滑的木质,掌纹般烙进他的生命。他忽然觉得这条船不是木头造的,是用五十年的光阴一寸寸浇铸出来的。

船到江心,水流变得迟疑,暮色完全笼罩下来。船头悬着的那盏气死风灯自动亮了,昏黄的光在水面铺开一条颤巍巍的路。第一批乘客上船,是放学归家的孩子,书包在身后一跳一跳,像栖满麻雀的枝桠。

“陈爷爷,真不摆渡啦?”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仰脸问。

老摆子摸摸她沁汗的额:“爷爷老啦,该歇着了。”

“可爸爸说,他小时候就是坐您的船上学。”

这句话像枚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潭。五十年前那个霜晨,他二十岁,从病重的父亲手里接过磨得发亮的橹把。那时沱江宽得像海,对岸的资中城罩在晨雾里,青瓦连成一片乌泱泱的云。第一个乘客是个夹油布伞的先生,往他手心塞了枚还带着体温的铜元:“后生仔,好生摆渡。”

如今那先生早己作古,油布伞变成了孩子们花花绿绿的雨衣,唯有沱江水依旧东流。他记得每个坐过他船的人——那个总在船头温书的戴眼镜后生,后来成了省城大学的教授;那个抱婴儿的妇人,孩子如今在深圳开了大公司;还有那个爱唱川剧的胖厨娘,去年她的追悼会,她儿子还特意来乘了最后一程。

夜渐深,乘客换了几茬。现在船上多是晚归的市民,带着酒意和茶香。有人认出老摆子,非要给他敬酒。

“陈老爹,我爷爷、我爹、我,三代人都坐您的船。”穿西装的中年人举着酒杯,“这杯敬您。”

老摆子推辞不过,抿了一口。酒是辣的,心却是温的。他想起这人的爷爷,那个爱在船头抽叶子烟的老石匠,总说沱江底沉着半座资中城的石料。“你们看水,我看石头哩。”老石匠吐着烟圈说。如今老石匠的孙子在城里做房产,盖的楼比当年老石匠凿过的所有石头都高。

灯光在酒液里晃动,老摆子忽然觉得,这五十年摆的不是渡,是把一个时代慢慢摆到另一个时代。他像枚活化石,嵌在沱江的命脉里,见证着两岸从青瓦木屋到水泥森林,从阡陌农田到滨江公园。变的太多,不变的只有橹声灯影,和这江水的温度。

西

船行至水深处,老摆子放下橹,任船漂着。夜航船有夜航船的规矩,过了某条看不见的界线,说话声自然就低下去。此刻满船寂静,只听得见橹叶拨水的声音,像谁在深夜里轻声叹息。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江水涨得汹,对岸临产的妇人要送医院,谁都不敢开船。他咬着牙解了缆,船在浪里像片树叶。妇人痛苦的呻吟混着风雨声,他拼命摇橹,手心的血把橹把染红了。后来那妇人生了个儿子,取名“渡生”。去年渡生结婚,新娘子就是当年总坐船上学的小姑娘。

还有那个总在月夜乘船的疯婆婆,总说在等远征的丈夫归来。后来才知她丈夫抗战时就牺牲了。她每晚穿戴整齐来坐船,说丈夫魂归故里,第一站必定是沱江渡口。老摆子从不点破,总耐心把她送过岸,再在子夜时分接回来。首到前年春天,疯婆婆没再来,听说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笑。

这些记忆压得船吃水更深了。老摆子忽然明白,他载的从来不只是人,是每个人的念想、期盼和人生。

子夜将至,船上只剩最后一位乘客——从成都赶回来的女记者,说要记录最后一班渡船。摄像机亮着红灯,像只不眠的眼。

“陈爷爷,您后悔过吗?一辈子就守着这条江。”

老摆子望着远处资中城的灯火:“姑娘,你看这沱江,五十年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桥越修越多,楼越盖越高,可水还是这么流着。”他顿了顿,“人这一辈子,守住一样东西,就不算白活。”

他想起父亲临终的话:“望归啊,江是活的,船是死的,可摆渡的人是江的魂。”如今他才真正懂得,不是人摆渡了江,是江摆渡了人。五十年来,他把多少人从此岸送到彼岸,从昨天送到今天,而他自己,却永远停留在这段水路上,成了资中城记忆的坐标。

船将靠岸,资中新城灯火通明。老摆子最后一次摇橹,动作格外轻柔,像在抚摸情人的长发。岸上聚了不少人,都是来送别的。他看见渡生抱着刚满月的孩子,看见当年的羊角辫如今己为人母,看见无数熟悉的面孔在灯光下闪烁。

缆绳系稳的那一刻,他心里某处也轻轻系上了。不是伤感,是圆满。明日此时,这里会有新建的观光码头,会有彩灯装饰的游船,但不会再有一个老摆子,在暮色里解开缆绳,把半生风雨摇进沱江的脉动里。

他提起那盏气死风灯,灯光在江面漾开最后一道光晕。这光里,有五十年的晨昏雨雪,有千万人的悲欢离合,有资中城的今昔变迁,全都沉入沱江,化作永恒的流水。

(终诗)

解缆依稀昨日春,今宵星月送归人。

千篙点破沱江雾,一橹摇资中尘。

逝水长存摆渡梦,浮生永系旧时津。

莫愁前路无知己,总有清风识橹痕。

老摆子最后望了一眼沱江。江水无言,载着满河星月,缓缓东流。而资中城在对岸,像首凝固的老歌,在夜色里轻轻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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