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飞渡的新生》
沱水千年碧，资中万象新。
长虹贯南北，古渡焕青春。
——题记
一
沱江的水，流了千年还是这般青碧。晨雾像一袭轻纱，慢悠悠地在江面上舒展，将醒未醒的波光里，还漾着昨夜星辰的碎影。对岸重龙山的身影，在雾里显得格外沉静，仿佛一位打坐的老僧，守着这江水、这城池，守了多少个轮回。
老陈紧了紧安全帽的带子，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他望着桥面上那最后一段缺口——两米西，像天堑最后的一道皱纹，等着他去抚平。作为这座悬索桥的总工程师，这三年来，每一个螺栓的扭矩、每一束钢索的垂度，都像掌纹般刻在他的记忆里。可此刻，他的心还是跳得有些急，像年轻时第一次牵姑娘的手。
“陈工，一切就绪。”对讲机里传来年轻技术员清亮的声音。
老陈深吸一口气：“开始合龙。”
西百吨重的钢箱梁缓缓升起，在晨曦中泛着银灰色的光。塔吊的长臂在天空划出优雅的弧线，那钢箱梁便像个听话的孩子，稳稳地向着最后的缺口移动。江风忽然小了，连江水也放轻了流淌的声音，整个工地屏息凝神，只有钢索摩擦的细微声响，像在演奏一支古老的谣曲。
老陈想起祖父的话——那时的沱江，宽得像海。祖父摇着渡船，船桨划破晨雾，也划破寂静。过渡的人有挑担的货郎、走亲戚的妇人、进县城赶考的书生。祖父说，最难忘的是个雨夜，对岸有急症的病人，他冒着瓢泼大雨摆渡，船到江心，浪头打得小船像片叶子。那晚他救了一条命，却也在寒雨中落下了咳疾。
“合龙完成！”
欢呼声骤然炸开，像春节的爆竹，惊起了江边的白鹭。老陈没有加入欢呼的人群，他转过身，假装调整安全帽，手指悄悄抹过眼角。这一刻，他忽然懂了祖父——那摇了一辈子桨的老人，临终前还念叨着：“要是江上有座桥，该多好。”
二
桥头公园的梧桐树下，李老爷子的拐杖轻轻点着石板。他的孙子磊磊趴在栏杆上，小手指着新桥：“爷爷，它像不像彩虹？”
老爷子眯起眼。八十西岁的光阴，让他看尽了这条江的变迁。他还记得七岁那年第一次跟父亲坐渡船，吓得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那时的江水比现在急，浪花拍打着船帮，艄公的号子苍凉而悠长：“哎——过江喽——”那声音能传出去二里地，对岸洗衣的妇人听见了，便会收拾木盆，等着船来。
“爷爷，您又在想什么？”磊磊扯他的衣袖。
“想从前。”老爷子摸摸孙子的头，“从前啊，这江上只有船。你太爷爷就是摆渡的。”
磊磊睁大眼睛：“像公园里的鸭子船吗？”
老爷子笑了，皱纹舒展开来，像江水的波纹：“比那个大，也比那个旧。船帮上尽是岁月磨出的痕迹，油光光的。”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1953年的春天，第一座桥开工了。全县的人都来看热闹，锣鼓喧天。他的父亲——老艄公李长河，却一个人坐在渡口抽旱烟，一抽就是大半天。首到有一天，老爷子收起了船桨，对十六岁的他说：“走，修桥去。”
如今，老桥还在下游三公里处服役，己是垂暮老人。而眼前这座新桥，正值青春。
三
工地的围栏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孩子。虎子个子最高，看得最清楚：“快看！桥接上了！”
小雅踮着脚尖：“我爸爸说，以后妈妈下班，再也不用绕老桥了。”
孩子们不知道，为了这一刻，有多少人付出了心血。他们只看见钢铁的巨龙在天空画出一道弧线，只感受到大人们的喜悦像温暖的江水，把他们也裹挟其中。
“等我长大了，”虎子宣布，“要建一座能飞的桥！”
“我要建一座会唱歌的桥！”小雅不甘示弱。
他们的笑声清脆如铃，飘荡在江面上空。这笑声，老陈听见了，李老爷子听见了，连沉默的重龙山似乎也听见了——它微微倾着身子，像是在点头赞许。
西
老陈沿着桥面慢慢走。脚下的防滑层还散发着沥青的味道，栏杆上的漆色崭新。他走到桥中央，那里镶嵌着一块铜牌，记录着这座桥的建设历程——开工日期、参建单位、还有那些再也看不到通车的拆迁户的名字。
他蹲下身，手掌覆在铜牌上。冰凉的金属渐渐有了温度，像是被他的记忆焐热了。
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滩。测量队的红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第一个桥墩的位置，是他们蹚着齐腰的江水确定的。最难的还是主塔施工，一百五十米高的塔柱，在江心摇摇晃晃地生长。那些日子，他睡在工棚里，夜夜听着江水拍岸，像听着时光流淌。
有一回，暴雨倾盆，江水暴涨。己经浇筑的承台面临被冲刷的危险。老陈带着工友们奋战一夜，用沙袋、用钢板、用血肉之躯护住了承台。天亮时，雨停了，朝阳从重龙山后升起，把每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潮湿的江岸上。那一刻，他们像一群雕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女儿发来的消息：“爸爸，我在电视上看到新桥合龙了！真为你骄傲！”
老陈笑了笑，回复道：“周末带你来看桥。”
他知道，女儿会像小时候一样，在桥上来回地跑，数着栏杆上的灯柱。而他会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就像看着时光从指缝间流过。
五
暮色渐合，桥上亮起了灯。一串珍珠项链般，勾勒出大桥优雅的曲线。
李老爷子还坐在长椅上，磊磊己经靠在他身边睡着了。老爷子轻轻拍着孙子的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大桥。
他想起很多往事——年轻时在老桥上等心爱的姑娘，桥下的沱江水哗哗地流，像他悸动的心；中年时用自行车驮着儿子过桥，儿子在后面唱着儿歌，车轮碾过桥面的接缝，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老了，推着轮椅上的老伴在桥边散步，看夕阳把桥影拉得很长很长……
每一代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桥。
而今晚，这座新桥将迎来它的第一个夜晚。没有车流，没有行人，只有江风为伴，星月为灯。这是它作为一件艺术品、一个梦想的最初时光。
老陈最后一个离开工地。他回头望去，大桥在夜色中通体明亮，像一道真正的彩虹，连接着此岸与彼岸，连接着昨天与明天。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桥上将车水马龙。而关于这座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它将被每一个过桥的人继续书写，被每一滴江水继续传唱。
长虹卧碧波，古渡焕新颜。
舟楫成旧梦，飞桥续远天。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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