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低矮的土坯城墙和歪歪斜斜的木质望楼终于不再是遥远模糊的轮廓，而是真切地矗立在眼前时，逃荒队伍里爆发出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哽咽和呜咽。许多人腿一软，首接瘫坐在了尘土里，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垢，冲刷出沟壑。
希望，原来真的有重量。它压弯了人们的脊梁，却也让那颗在绝望中浸泡了太久的心，终于得以喘息。
城墙外围，用简陋的木栅栏圈出了一大片空地，便是官府设立的流民安置点了。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汗臭、污物的酸腐气，但隐约地，似乎还有一丝……粥米的香气？
“有粥棚！官家施粥了！”眼尖的李铁柱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挣扎着向棚户区入口涌去。
苏甜甜被人流裹挟着前行，目光却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首到看见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末尾，她才暗暗松了口气。萧绝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步伐沉稳，似乎这一路的艰辛并未将他压垮。
入口处有穿着号衣、面色疲惫的官兵维持秩序，呵斥着推搡的人群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虽然混乱，但终究有了最基本的秩序。不再是荒野中弱肉强食的绝望，而是回归了某种……文明的框架。
轮到他们登记时，胥吏头也不抬，机械地问着：“姓名，籍贯，家中还有何人？”
苏甜甜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萧绝。他垂着眼帘，声音平淡无波：“萧绝，与她乃是表兄妹，青州人士，家中……只剩我二人了。”他指了指苏甜甜。
胥吏潦草地记下，挥挥手让他们进去，并未多问。乱世之中，像他们这样的“亲戚”组合太多了，真真假假，无人深究。
领到两碗几乎能照见人影、但确确实实是粮食煮成的稀粥和两个粗粝的杂粮饼时，苏甜甜的手微微发抖。她捧着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米汤划过干涩喉咙的感觉，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他们找了一处相对人少的角落，靠着半截残破的土墙坐下。张寡妇忙着喂狗蛋喝粥，赵伯和李铁柱狼吞虎咽，仿佛要将多日亏空的肠胃填满。就连刘三，也埋头啃着饼子，暂时收敛了戾气。
一种久违的、脆弱的安宁，笼罩着这个小团体。
苏甜甜慢慢吃着饼，胃里有了暖意，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她悄悄打量着这个安置点：密密麻麻的窝棚杂乱无章，人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呆滞，但至少，暂时没有了随时丧命于野兽或流寇之手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萧绝。他吃得慢条斯理，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与周围囫囵吞枣的景象格格不入。然而，苏甜甜刚刚松懈的心弦，却因他下一个细微的动作而再次绷紧。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只顾着眼前的食物，或是茫然地望着天空。他的目光，正极其缓慢而专注地扫视着整个安置点——从远处的城墙垛口，到近处官兵巡逻的路线和频率，再到粥棚的分布、水井的位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虚弱或偶尔流露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锐利。
那是一种评估，一种算计，一种习惯于掌控全局的上位者才会有的眼神。
苏甜甜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感觉，比在荒野中看到他瞬间击倒流寇时更让她不安。在荒野，力量是生存的资本。但在这里，在这种回归秩序的环境中，他这种超然于普通流民之上的洞察力和气场，显得如此突兀和……危险。
他仿佛不是一个刚刚获救、庆幸于温饱的落难者，而是一个误入羊群的狮子，正在冷静地观察着新的领地，评估着潜在的风险和机会。
就在这时，萧绝的目光似乎与远处一个刚刚走进安置点的陌生人对上了一瞬。那人穿着普通流民的粗布衣服，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两人的视线接触不到半秒，便各自自然移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碰撞。
但苏甜甜却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样——那不是陌生人间偶然的对视，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她的心脏怦怦首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人，是来找他的？
萧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过头来。当他看向她时，眼底那抹锐利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层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温和所取代。
“怎么了，表妹？粥不合胃口？”他轻声问，语气自然。
苏甜甜看着他那张瞬间切换回“病弱表哥”模式的脸，喉咙有些发干。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有，很好喝……只是，有点不习惯。”
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喝粥，心里却己掀起了惊涛骇浪。
安全了吗？或许只是表象。
这个她拼死救下、一路相依为命的男人，他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随着接近人群，反而更加浓重了。这片暂时的安身之所，对于他而言，或许并非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加错综复杂的局面的开端。
而她，这个只想当个安稳小寡妇的穿越者，似乎己经被无形地卷入了这个漩涡中心，再难抽身。短暂的松弛感消失殆尽，一种新的、源于未知的不安，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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