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废墟中的绞索
【当前历史时间：1942年10月16日】
【距战役结束：108天】
【死亡次数：10】（渡河阶段死亡次数）
【状态：存活】
意识并非从死亡的冰冷深渊中挣扎而出，而是从一种极度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榨干的浅层睡眠中缓缓浮起。没有剧痛，没有撕裂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酸痛和仿佛永远也无法驱散的寒冷。
伊万诺夫（这个名字如同刻在灵魂上的烙印）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醒来。首先感知到的，是声音——战场永不间断的背景噪音似乎比前几天更加沉闷了一些，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厚布笼罩。远处重炮的轰鸣变得稀疏，但每一次爆炸都显得更加沉重，仿佛巨人在更近的地方跺脚。中距离的机枪交火声也少了些，但偶尔爆发的短促连射却更加尖锐、致命。
紧接着，是气味。硝烟味依旧浓烈，但其中混杂了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气息——浓重的潮湿霉味、以及一种类似臭氧的、电闪雷鸣后空气中残留的独特味道，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铁锈腥气，仿佛来自伏尔加河方向吹来的寒风。
触感和视觉回归。他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由半截混凝土承重墙和一堆扭曲的钢架构成的狭窄射击位里。身下是冰冷刺骨、混杂着金属碎屑和油污的混凝土地面。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穿透了他那件早己被泥水、汗液和血污浸透、变得僵硬如铁板的棉大衣，贪婪地汲取着体内任何一丝残存的热量。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支莫辛纳甘步枪，枪身冰冷得粘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射击孔向外望去。
眼前是红十月工厂三号车间更加破败的景象。巨大的行吊车扭曲的钢梁像被折断的巨兽骨骸般垂落，覆盖着一层白霜。翻倒的机床和散落的零件上结着薄冰。地面上弹坑密布，积水处己经冻结。能见度很低，深秋的浓雾如同灰色的裹尸布，笼罩着整片废墟，将视线限制在几十米内，让一切轮廓都变得模糊而诡异。
天气…更糟了。温度明显下降，寒冬正伸出它冰冷的触手，悄然扼向斯大林格勒。
“都醒醒！活动下手脚！别冻僵了！”一个压低的声音传来。是瓦西里军士，他现在是叶菲姆少尉手下这个混编班的班长。他沿着简陋的防御工事猫着腰快速移动，检查每个人的状态。他的脸被冻得发青，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锐利。
伊万诺夫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指，确保它们还能扣动扳机。他小心翼翼地对着手掌哈了几口白气，但那点微弱的热量瞬间就被寒风卷走。配发的薄手套根本不足以抵御这种寒冷。
“弹药检查！”瓦西里低声命令道。
伊万诺夫默默清点：莫辛纳甘子弹还有三十发左右，比昨天又少了。两颗F-1手榴弹冰冷地挂在腰带上。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补给己经中断两天了。食物只剩下最后一点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屑，水壶里的水也结了一层薄冰。
叶菲姆少尉从作为排指挥所的一个半塌的地下泵房钻出来，脸色凝重地召集了几个班长，包括瓦西里。
“情况有变，”叶菲姆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掩盖，“团部通知，对面德军第305步兵师得到了补充，可能正在酝酿新的进攻。这鬼天气对他们也一样难受，他们肯定想尽快拿下车间，夺取稳固的立足点。我们的任务是死守这里，拖住他们。没有撤退命令。”
没有增援，没有补给，只有死守的命令。士兵们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时间在寒冷和紧张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浓雾迟迟不散，反而越来越重。这虽然提供了掩护，但也极大地限制了观察，让人无法判断德军的具体动向，心理压力倍增。
上午十点左右，一阵异常密集且急促的炮火准备突然降临！不同于以往较有规律的炮击，这次的火力极其凶猛且集中，重点覆盖了苏军防线的前沿和浅近纵深！
轰！轰！轰隆隆！！！
大量的81毫米和120毫米迫击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波卷起冻结的泥土和碎冰，破片尖锐地呼啸西射！浓雾被爆炸的气浪暂时驱散，又迅速合拢，视野忽明忽暗。
“炮击！抓紧！”各级军官和军士的嘶吼声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
伊万诺夫死死蜷缩在自己的射击位里，感觉整个大地都在疯狂颤抖，混凝土碎块和冰渣簌簌落下。每一次近失弹的爆炸都让他的心脏几乎停跳。这种强度的炮火，通常是步兵进攻的前奏！
炮击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突然停止。
一瞬间，战场上出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耳朵里持续的高频耳鸣和寒风呼啸的声音。
“准备战斗！！！德军进攻！！！”观察哨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几乎变调的警告！
透过逐渐合拢的浓雾，隐约可见大量灰绿色的身影，以稀疏的散兵线队形，小心翼翼地踏过结冰的废墟和弹坑，向前推进！他们穿着厚重的冬季大衣，戴着标准的M35/M40钢盔，手中的Kar98k步枪上了刺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寒光。走在最前面的，是手持MP40冲锋枪的士官和喷火兵（Flammenwerfer）那令人恐惧的、背着巨大燃料罐的身影！
“稳住！等他们靠近！听我命令！”叶菲姆少尉的声音通过各个射击位传来，努力保持镇定。
德军推进得很慢，极其谨慎，充分利用每一个弹坑和废墟作为掩护。他们的MG34/42机枪组迅速抢占有利位置，开始提供压制火力，撕布般的恐怖声响再次响起，子弹噗噗地打在苏军阵地前的堆积物上。
战斗瞬间爆发！苏军阵地上所有的武器都开火了！DP-27机枪、莫辛纳甘步枪、SVT-40半自动步枪、PPSh-41冲锋枪… 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伊万诺夫瞄准一个正在快速移动、试图靠近的德军喷火兵，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
砰！莫辛纳甘步枪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的肩窝。子弹似乎击中了目标旁边的一个德军士兵，那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喷火兵立刻卧倒，寻找掩护。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近距离绞杀。德军显然投入了生力军，进攻意志坚决，战术动作熟练。他们不断利用烟雾弹和废墟掩护向前逼近，用手榴弹（Stielhandgranate M24长柄手榴弹）开路，MP40冲锋枪在近距离泼洒出致命的弹雨。
苏军则依托废墟死守，用手榴弹（F-1和RGD-33）和一切火力还击。每一个射击位，每一个地下室窗口，每一个翻倒的机床后面，都可能射来致命的子弹。
伊万诺夫打光了五个桥夹的子弹，击倒了两名试图从侧翼包抄的德军士兵。他看到一个补充兵被MP40的子弹打得浑身颤抖倒地；看到一个老兵用工兵锹劈开了一个冲进阵地的德军士兵的脑袋；看到瓦西里军士用DP-27机枪疯狂扫射，压制住一个德军机枪组…
浓雾、硝烟和枪口焰让战场能见度极低，战斗变成了混乱的、近距离的噩梦。双方士兵在废墟间追逐、厮杀，手榴弹在狭窄空间内爆炸，喷火器偶尔喷吐出恐怖的火焰长龙，将一片区域化为焦土。
伊万诺夫所在的阵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右翼的一个机枪点被德军迫击炮首接命中，哑火了。德军趁机涌了上来！
“手榴弹！扔手榴弹！”叶菲姆少尉声嘶力竭地吼道！
伊万诺夫抓起一颗F-1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拉火，心中默数两秒，猛地探身向德军冲来的方向扔去！
轰！爆炸暂时阻滞了德军的冲击。
但几乎同时，他听到左侧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和瓦西里军士的咒骂声！他扭头看去，只见瓦西里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倒了下去，DP-27机枪哑火了！一个德军士兵己经冲到了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正举起步枪！
伊万诺夫来不及装填，几乎是本能地抬起莫辛纳甘步枪，用枪口对准那个德军，扣动了扳机——但他忘了，弹仓己经空了！
咔嚓！撞针击空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那个德军士兵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再次举起步枪瞄准了伊万诺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来自侧后方！
那个德军士兵钢盔上爆开一团血花，应声倒地。
伊万诺夫猛地回头，看到卡尔波夫（那个SVT-40射手）正从一个破窗口收回枪口，对他快速点了点头。
没有时间道谢。伊万诺夫立刻扑到瓦西里军士身边，将他拖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卫生员很快爬了过来，进行紧急包扎。
“机枪！谁去操作机枪！”叶菲姆少尉吼道。
伊万诺夫看了一眼倒下的瓦西里和哑火的DP-27，一咬牙，猛地冲了过去。他推开牺牲的机枪手副射手的尸体，抓住DP-27的握把。他之前观察过瓦西里的操作，大致知道如何更换弹盘和射击。
他笨拙地卸下空弹盘，装上最后一个满弹盘，拉栓上膛，然后将枪口对准德军再次涌来的方向，狠狠扣下了扳机！
DP-27机枪发出狂暴的咆哮！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子弹泼洒出去，他努力控制着射界，压制着德军的前进路线。虽然他射击精度远不如瓦西里，但持续的火力暂时稳住了阵脚。
战斗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德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暂时退却了，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和伤员在冰冷的废墟间呻吟。
苏军的损失同样惨重。阵地上一片死寂，只剩下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寒风呼啸的声音。活着的人瘫倒在各自的岗位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弹药几乎耗尽。
伊万诺夫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阵地、牺牲的战友和呻吟的伤员，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油污的双手，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压垮了他。他活下来了，又一次。但他不知道下一次进攻来时，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当前历史时间：1942年10月16日】
【距战役结束：108天】
【死亡次数：10】（未增加）
【状态：存活】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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