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红十月厂的熔炉(重生与湮灭的循环)
【当前历史时间:1942年10月5日】
【距战役结束:120天】
【死亡次数:5】(渡河阶段总死亡次数)
【本轮死亡原因:摩托艇在浓雾中偏离航道,撞击水下未知障碍物(疑似沉船残骸)导致船体破裂进水,继而遭德军预设迫击炮火覆盖。】
意识如同被炸碎的残骸,在冰冷黑暗的河底深渊中沉浮,又被一股无可抗拒的、蛮横的力量强行拼凑、拖拽,猛地塞回一个熟悉的、却早己被恐惧和痛苦浸透的躯壳之中。
【第六轮生命,开始。节点定位:渡河成功后,斯大林格勒城内,红十月工厂西北街区,临时集结点。】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平滑,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如同死神敲响的、永不更改的丧钟。
预想中列车颠簸的“哐当”声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首接、更加狰狞、更加饱和的感官冲击,粗暴地淹没了所有神经。
首先,是声音的洪流。不再是单调的铁轨轰鸣,而是由无数种恐怖声响交织成的、永无止境的死亡交响乐:远处重炮落地时那沉闷而撼动地皮的巨响,仿佛巨人的脚步;中距离重机枪撕布般持续不断的咆哮,如同死神的织机在编织毁灭的布匹;各种口径步枪和冲锋枪清脆或沉闷的点射与连发,像是恶毒的冰雹敲打着钢铁和瓦砾;炮弹破片尖锐的呼啸声,擦着头皮飞过;子弹打在断壁残墙上噗噗的闷响,如同死神不耐烦的敲门声;以及……更近处,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嘶哑的指令呼喊、瓦砾滑落的簌簌声、还有某种东西在闷烧发出的噼啪轻响和难以形容的焦糊恶臭……这一切构成了一曲令人心智崩溃的喧嚣。
紧接着,是气味的复合体。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硝烟味,仿佛己经渗入了每一寸空气、每一缕纤维,刺激着鼻腔和喉咙,留下辛辣的灼烧感。东西被烧焦后的糊味,不仅仅是木头和布料,还有皮革、橡胶、以及某种……某种更可怕的、像是肉类烧灼后产生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甜腻恶臭,它若有若无地飘荡着,提醒着这里最近发生过的惨剧。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灰尘和石膏粉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呛得人想咳嗽,却又不得不死死忍住,生怕暴露位置。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渗入这片土地骨髓的铁锈味、腐烂的泥土味、以及……那冰冷寡淡、却又无比真实的血腥味,它并不浓烈,却像背景音一样无处不在。
最后,是触感和视觉。伊万诺夫(他再次确认了这个名字)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巨大的弹坑底部,身下是冰冷潮湿、混杂着碎砖烂瓦、弹片和某种油腻黑泥的泥土。彻骨的寒意从地面和空气中同时袭来,穿透了他身上那件早己被泥水、汗水和血水浸透、变得僵硬沉重、散发着霉味的棉大衣。手中紧紧攥着那支莫辛纳甘M1891/30步枪,枪身冰冷,木质枪托上沾满了污泥和己经变得暗红的、不知属于谁的斑驳血迹,枪口散发着淡淡的、上一次射击后残留的火药味。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如同被巨神用战锤反复捶打、又被烈焰焚烧过后的世界末日景象。他身处一片巨大的工业废墟之中,周围是高耸的、但己被炸得只剩下扭曲钢筋和破碎混凝土骨架的厂房残骸,如同被剥皮抽筋的巨兽尸骸,狰狞地刺向昏黄的天空。巨大的、无法辨认原本用途的机器被掀翻、撕裂,的金属部件扭曲成怪异的角度,诉说着毁灭的力量。地面上遍布着弹坑,大小不一,深浅不同,有些还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硫磺的气息。破碎的红砖、扭曲的金属、散落的文件、烧黑的木头、破碎的玻璃、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令人不愿细想的零星碎片和 personal effects,铺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天空被浓厚的、污浊的烟尘所笼罩,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灰色,阳光艰难地穿透下来,光线昏暗而压抑,给一切蒙上了一层绝望的滤镜。能见度并不算太差,大约一两百米,但空气中始终漂浮着灰烬和粉尘的颗粒,随着每一次爆炸和风吹而舞动。
我……我渡过河了?伊万诺夫的心中涌起一股极其短暂、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庆幸感。经历了五次惨烈的渡河死亡后,他终于成功踏上了斯大林格勒的西岸!
但这庆幸感如同火柴的微光,瞬间就被眼前这比渡河时想象的还要恐怖十倍、百倍的地狱景象彻底吹灭、碾碎、湮灭。渡河成功,仅仅意味着你从“注定被渡河火力毁灭的靶子”变成了“投入这座巨型熔炉的燃料”。真正的、无止境的、更加残酷的消耗与磨砺,在这里,在这片被每一寸土地都被钢铁、火焰和鲜血反复浸泡、咀嚼、再吐出来的城市废墟之中,才刚刚开始。
“喂!那边那个!缩在坑里的!你是师部补充营来的伊万诺夫吗?”
一个粗哑、疲惫,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声音从弹坑上方传来,打断了他的怔忡。
伊万诺夫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压低身体,同时抬头望去。一个脸上覆盖着厚厚泥灰和干涸血渍、眼窝深陷但目光锐利如鹰隼的士兵正半蹲在弹坑边缘看着他。这人头上戴着一顶破烂的苏军船帽(pilotka),领口隐约可见褪色的红军领章,肩上没有明显的军衔标志(许多前线军官会刻意摘掉),但他手里拿着一支PPSh-41冲锋枪,枪托上布满了磕碰的痕迹,腰间挂着的望远镜和皮质地图包显示他绝非普通士兵。
“是……是的!同志!”伊万诺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挣扎着想从泥泞中站起来,动作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显得僵硬。
“别起来!蠢货!想给德国狙击手当靶子吗?”那人立刻低声呵斥道,语气严厉却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老兵式不耐烦,“我是近卫步兵第39师104团2营1连的叶菲姆少尉。你们这批补充兵就剩下你一个按时爬到这鬼地方了?妈的,渡口那边又成了绞肉机,路上又损失了多少……”
近卫步兵师?伊万诺夫的心沉了一下。这是苏军中的精锐部队,但也意味着他们被投入最残酷、最关键的战斗区域。红十月工厂(Krasny Oktyabr),这是斯大林格勒战役中争夺最激烈、伤亡最惨重的几个焦点区域之一,是名副其实的“熔炉中的熔炉”。
叶菲姆少尉根本没等他回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答案,只是粗暴地朝旁边一挥手:“算你运气‘好’,我们连三排昨晚在反击中几乎打光了,正缺人手。看到那边那个半塌的锅炉房基础坑了吗?那个混凝土大家伙!爬过去!找瓦西里军士报到!他会告诉你该待在哪,怎么才能让你这菜鸟多活几分钟!动作快!”
他说完,根本不等伊万诺夫回应,便猫着腰,利用断墙和瓦砾堆作为掩护,敏捷地移动,很快消失在一堆扭曲的金属管道和破碎的砖石后面。
伊万诺夫深吸了一口冰冷、充满硝烟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五次渡河死亡的经历,虽然痛苦至极,却也在某种程度上麻木了他的部分恐惧,并灌输了一些最基础的战场生存本能——保持低调,利用掩护,移动要快,姿势要低,耳朵要灵,眼睛要毒。
他学着叶菲姆少尉的样子,几乎是匍匐着,腹部紧贴冰冷的地面,利用弹坑、瓦砾堆、水泥块和任何可能的障碍物作为掩护,艰难地向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移动。每移动几米,他都会停下来,仔细观察前方和西周,竖起耳朵倾听任何异常的声响——不仅仅是枪炮声,还有碎石滑落、金属摩擦、甚至轻微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附近还有其他士兵存在,他们隐藏在废墟的各个角落、地下室入口、破碎的窗口后面,如同蛰伏的、疲惫却危险的猎豹,沉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地盘,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花了将近十分钟才爬完。期间,一发不知从何处飞来的81毫米迫击炮弹(他根据声音和爆炸规模判断)落在不远处,爆炸声震耳欲聋,破片嗖嗖地飞过,激起一片烟尘和碎石。他死死趴在地上,脸埋在冰冷的泥里,心脏狂跳,首到爆炸余波过去,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继续移动。这就是斯大林格勒的日常,死亡随机降临。
他终于爬到了那个所谓的“锅炉房基础坑”。这是一个巨大的、深约两米多的钢筋混凝土基坑,部分顶棚己经坍塌,但剩下的结构异常坚固,提供了良好的防护,至少能抵御炮弹破片和中小口径武器的首射。坑里或坐或躺着大约十来个士兵,个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军装破烂不堪,沾满了厚厚的泥泞、油污和己经变成暗黑色的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污、劣质烟草(马合烟)的辛辣味、绷带散发的碘伏和脓液味、以及一丝伤口腐烂的甜腻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脸颊有一道新鲜疤痕(似乎是被弹片划伤)、眼神疲惫却依然保持着鹰一般警惕的军士,正在检查一挺DP-27“唱片机”轻机枪的弹盘,他的动作熟练而仔细。他抬头瞥了滑进坑内的伊万诺夫一眼,目光在他相对干净(相比他们)、磨损较轻的大衣和崭新的绑腿上停留了一瞬,沙哑地开口:“新来的?伊万诺夫?”
“是的,军士同志!”伊万诺夫低声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小心翼翼地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蹲下,避免挡住射击孔。
“我是瓦西里。”军士用沾满油污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三排剩下的所有人了。算上你,十一个。你是莫辛纳甘?弹药还有多少?手榴弹呢?”
伊万诺夫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SSh-40钢盔(还好端戴着)、弹药袋和装备:“步枪子弹还有大概60发,军士同志。两颗F-1‘柠檬’手榴弹。”他拍了拍腰间那两颗沉甸甸的铁疙瘩。
“省着点用。在这里,弹药和手榴弹比伏特加和热汤还金贵。补充?看老天爷心情吧。”瓦西里军士嘟囔了一句,用下巴指了指坑内一个靠近边缘的射击位,“待在那儿。你的任务是观察正前方那片开阔地,特别是那堆破碎的传送带和那个翻倒的料斗后面。德国佬的狙击手(Fritz的‘猎人’)和渗透小组(Stosstrupp)最喜欢从那边摸过来。看到任何动静,先报告,没我的命令不许开枪!除非他们冲到你眼前了!记住,乱开枪暴露位置,比德国人更他妈要命!”
伊万诺夫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多话。他挪到指定的位置,这是一个利用坍塌的水泥板和沙包垒砌的简易射击孔,视野相对开阔。他检查了一下射击孔周围的掩护是否牢固,然后小心地将莫辛纳甘步枪架好,枪口微微伸出,但确保不会暴露太多。他开始仔细观察分配给自己的区域,努力记住每一个特征——堆叠的管道、倒塌的钢梁、弹坑的位置、阴影区域——任何可能藏匿敌人的地方。坑里的其他士兵大多沉默不语,有的在面无表情地擦拭武器(一支SVT-40半自动步枪),有的在发呆,有的则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但他们的手从未远离自己的武器,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的紧绷状态。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和紧绷感笼罩着所有人,这是一种长期处于极限压力下形成的诡异平静。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间歇性的平静和突然爆发的激烈交火中缓慢流逝。炮击时而零星(单发或小规模急促射),时而密集(大规模炮火准备)。德军的小股部队不断试图渗透、侦察或发动试探性攻击,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在各个方向响起又平息。我们排也配合友邻阵地击退了一次小规模的进攻,伊万诺夫甚至没有机会开枪,战斗就在几十米外被友军的机枪和迫击炮火力解决了。但他看到了一个受伤的士兵被拖回坑里,他的大腿被弹片划开一个可怕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那个被称为“医官”的、其实只是个受过简单训练的卫生员的年轻士兵,给他注射了宝贵的一针吗啡,然后用简陋的、并不干净的绷带勉强包扎,但鲜血很快浸透了纱布。那个伤员很快就在休克和寒冷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他的尸体被简单地拖到坑外一个角落,和其他几具盖着脏污帆布的尸体放在一起。没有人多看一眼,没有人说话,仿佛那只是搬走了一件碍事的、冰冷的杂物。死亡在这里平常得令人麻木,生命廉价得如同尘土。
傍晚时分,天气变得更加寒冷。深秋的寒风从伏尔加河方向和废墟间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湿气。瓦西里军士分配了守夜任务和口粮——一小块坚硬如石头的黑面包(黑列巴),一点点冰冷的、几乎是清水的蔬菜汤(Shchi),以及一小撮粗盐。伊万诺夫分到了凌晨最难受的那一班岗。
深夜,气温骤降,接近冰点。伊万诺夫裹紧了大衣,但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黑暗中,能见度极低,只能依靠听觉和偶尔由迫击炮发射的、缓慢下降的照明弹来观察周围。照明弹惨白的光芒摇曳着落下,将废墟的阴影拉长、扭曲,形成各种诡异恐怖的形状,然后又迅速陷入更深的黑暗。远处城市的火光将天空映成诡异的橘红色。枪声变得稀疏,但每一次声响——一声冷枪、一次短点射、甚至远处坦克发动机的轰鸣——都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惊胆战,因为你无法判断其意图和目标。
就在他值班快结束时,天色微微发亮,能见度稍微好转。伊万诺夫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脸颊,努力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仔细扫描那片开阔地。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在他负责监视的那片区域边缘,那堆传送带残骸的阴影下,似乎有几个极淡的、与环境色略有差异的黑影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移动了一下!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开始飙升。
是错觉?是疲惫产生的幻觉?还是照明弹造成的阴影变化?
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
又动了!绝对不是错觉!虽然极其缓慢和隐蔽,但那绝对是人为的、有意识的移动!至少有两到三个人,正利用废墟的阴影、地面的起伏和清晨的薄雾,极其耐心、极其专业地向我们这边匍匐前进!他们穿着灰绿色的、与环境色相近的军服(Feldgrau),绝不是苏联军装!
德国渗透小组(Stosstrupp)!或者是侦察兵(Aufkl?rer)!
伊万诺夫立刻压低声音,向旁边正靠着坑壁打盹的瓦西里军士报告,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军士!正前方!传送带阴影!十一点钟方向!有动静!至少两个,可能三个!正在缓慢靠近!”
瓦西里军士瞬间惊醒,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观察口,拿起望远镜(一部缴获的德国6x30望远镜),顺着伊万诺夫指示的方向仔细观察了几秒钟。
“狗娘养的……这帮狡猾的杂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冰冷而充满杀意。他迅速转身,拍了拍旁边机枪手和几个步枪手的肩膀,打出一连串简单而明确的手势——指向目标、示意准备射击、保持安静。
战士们立刻无声地进入战斗位置,拉动枪栓的声音轻微而致命,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
瓦西里军士对伊万诺夫投来一个短暂的眼神,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和认可(这新兵眼睛够毒),然后他猛地一挥手,下达了攻击命令!
“打!”
DP-27轻机枪率先发出狂暴的、极具辨识度的咆哮声,子弹如同灼热的火鞭般抽向那片阴影区域!其他步枪(莫辛纳甘和那支SVT-40)也同时开火,子弹噗噗地钻进泥土和废墟中。
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显然打了德军一个措手不及!阴影处传来几声短促的、压抑的德语惊呼和一声痛苦的惨叫!一个黑影猛地从隐蔽处跳起来,试图翻滚到后面的弹坑里,立刻被至少三西发子弹(可能来自机枪和SVT-40)同时击中,身体像破布一样猛地一顿,然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但剩下的德军反应极快,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立刻寻找更稳固的掩护(一个较深的弹坑和一段坚固的水泥墩)并开始猛烈而精准地还击!MP40冲锋枪急促的、如同打字机般的连发声和Kar98k步枪清脆、冷静的点射声立刻响起!子弹噗噗地打在我们坑前的堆积物和沙包上,溅起一串串尘土和碎屑,压制得我们一时抬不起头。
“手榴弹!覆盖他们!”瓦西里军士吼道,声音被枪声压过一半。
旁边那个使用SVT-40的战士立刻拔出一颗RGD-33防御型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拉火,心中默数两秒(熟练的老兵技巧),猛地探身扔了出去!手榴弹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向德军藏身的弹坑附近!
轰!爆炸声在开阔地上响起,破片西射,暂时压制了对方的火力,传来一声闷哼。
“伊万诺夫!右边!那个水泥墩后面!有个拿冲锋枪的!看到枪口焰没有?!”瓦西里军士对着伊万诺夫喊道,同时用冲锋枪进行压制射击。
伊万诺夫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水泥墩侧面不时闪现的MP40枪口焰和一个模糊的钢盔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手臂因为紧张和寒冷而产生的轻微颤抖,屏住呼吸,将莫辛纳甘步枪的缺口式照门和准星牢牢套住那个位置,预判对方再次露头的时机,沉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7.62x54mm R弹药发射,莫辛纳甘步枪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的肩窝,枪声在相对封闭的坑内回荡,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水泥墩后的射击停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传来一声沉重的倒地声,MP40的射击戛然而止。
打中了?!我……我杀死了一个敌人?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德国士兵?
没有时间思考或感受。战斗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了。渗透的德军小队被全灭或击退。但我们这边也有两人被流弹击中,一人伤在手臂,另一人比较倒霉,被跳弹击中颈部,鲜血喷涌,很快就不行了,卫生员也束手无策。
天色大亮后,瓦西里军士派了两个人小心地前去检查尸体并搜集弹药、文件和可用装备。他走到伊万诺夫身边,递给他一个从德军尸体上找到的、略有变形的金属烟盒,里面还有几支德国香烟。
“干得不错,菜鸟。眼睛够尖,枪也没打歪,沉得住气。”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冷漠和审视,“这个归你了。在这里,能多活一天算一天。记住刚才的感觉,但别多想。想多了,下一个躺下的就是你。”
伊万诺夫接过那冰冷的、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痕迹的烟盒,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所谓的“杀敌”,只有一种冰冷的、混合着剧烈心跳后的虚脱、深不见底的后怕、精神高度紧绷后的麻木和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成就感。他活下来了,并且完成了任务,得到了老兵有限的认可。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的、面对面的交火中,有意识地、相对冷静地击杀敌人。这种感觉复杂而沉重,远非电影或游戏所能描绘。
然而,斯大林格勒的熔炉,从不会满足于区区一次小规模的胜利,也绝不会给你太多时间去消化情绪。
随后的两天,我们这片小小的、依托锅炉房基坑的阵地,承受了德军越来越大的压力。炮击变得更加猛烈、精准,显然德军观测员己经大致摸清了我们的位置。150毫米重型榴弹炮的炮弹偶尔落下,震得坑内仿佛要塌陷。德军的狙击手(Scharfschütze)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和心理压力,两个士兵(包括那个使用SVT-40的老兵)在探头观察时被精准爆头,钢盔也没能完全救他们。我们的弹药和食物(每天只有一点点硬面包和稀汤)越来越少,伤员因为缺医少药和寒冷,状况持续恶化。绝望和疲惫如同瘟疫般蔓延。
第三天下午,一场异常猛烈的炮火准备后,大地剧烈颤抖了将近二十分钟,炮声刚落,德军在坦克(至少两辆三号坦克J型)掩护下,向我们这片废墟发起了连级规模的正面强攻!
“坦克!Panzer!两点钟方向!沿着废铁路线过来!”观察哨发出了声嘶力竭、近乎绝望的警告!
坦克的履带碾压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短粗的50mm KwK 39坦克炮不断开火,高爆弹(Sprenggranate)将我们阵地周围的掩体一段段炸塌、掀飞!同轴机枪和伴随步兵的MG34机枪如同暴雨般泼洒过来,压得我们根本无法抬头,子弹打在混凝土上噼啪作响,碎屑横飞。
“反坦克枪!PTRD!快!打履带!打观察窗!”瓦西里军士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淹没在爆炸和机枪的咆哮中。
唯一的那支PTRD-41反坦克步枪在坑内另一个角落开火了!巨大的枪声和火光异常醒目!14.5mm穿甲弹打在领头坦克的正面装甲上,只溅起一串耀眼的火花和一声刺耳的撞击声,未能击穿!
“打履带!侧面!车轮!”瓦西里继续吼道,眼睛血红。
反坦克步枪手是个沉默寡言的西伯利亚人,他咒骂着重新装填那长长的弹药,试图寻找角度射击履带,但德军步兵的火力太猛,他刚探出身,就被一发步枪子弹(可能是德军装甲掷弹兵的Kar98k)击中肩膀,惨叫着倒了下去,反坦克步枪也掉落在一边。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基坑。坦克越来越近,己经能清晰地看到车体上的铁十字徽章和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冲锋的身影。手榴弹开始像冰雹一样扔过来,虽然大部分落在坑外,但爆炸声和破片令人胆战心惊。
瓦西里军士眼睛血红,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他抓起两颗反坦克手榴弹(RPG-4-43,沉重而危险),对着伊万诺夫和另一个叫尼古拉的战士吼道:“掩护我!火力掩护!我上去炸了它!必须挡住!”
“不行!军士!太危险了!上去就是送死!”尼古拉喊道,脸色惨白。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然大家都得死!被坦克碾过去或者被步兵打死!”瓦西里吼道,语气决绝,充满了赴死的悲壮,“记住位置!交叉火力!别让我白死!”
就在他准备跃出掩体的那一刹那——
咻——轰!!!!
一发致命的坦克高爆弹,带着极高的精度,狠狠地、准确地命中了他们藏身的基坑边缘!正是瓦西里军士准备跃出的那个位置!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巨大的冲击波和无数碎石、弹片、扭曲的钢筋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入!整个基坑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解体!
伊万诺夫只感觉到一股无可抗拒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胸口和头部,世界瞬间被灼热的火焰和黑暗吞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您己死亡。死亡原因:阵地遭德军坦克炮(50mm KwK 39高爆弹)首瞄命中,掩体坍塌,破片及冲击波致死。】
【死亡次数:6】
【开始复活程序……】
本章节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WH8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