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茶馆的喧嚣在刘芒耳边渐渐模糊，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范家”二字以及那支消失在街角的运粮车队上。
范永斗的触角竟然己经伸到了这里！这商县，乃至整个商洛道，俨然成了范家经营的一个重要据点。那些粮食，若真如他所料，最终流向关外资敌，那这范家分支，就不仅仅是肥羊，更是必须铲除的国贼！
“张谷，”刘芒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想办法弄清楚那‘福寿园’的位置、布局，还有范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明白。”张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一名“夜枭”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起身，如同寻常茶客般溜达着下了楼，混入人流。
刘芒则继续坐在窗前，看似品茶，脑中飞速盘算。强攻县城不现实，但若只是针对范家这处庄园……有机会！范家再势大，在城里也不可能驻扎大量私兵，主要防卫力量应该就在那“福寿园”。若能摸清底细，未必不能效仿翠微别业，再来一次精准的“零元购”，既补充物资，又能打击这条潜在的资敌线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那名“夜枭”返回，低声禀报：“主公，打听清楚了。‘福寿园’在城西五里外的落霞坡，是范家在此地的主事人范永昌的别业，守备森严，有高墙箭楼，护院不下百人，等闲人难以靠近。另外，三日后，正是那范永昌五十寿辰，据说要大摆筵席，商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
寿宴？刘芒眼睛微微眯起。人多眼杂，正是混进去打探虚实，甚至制造混乱的绝佳时机！
“好！我们就在这商县，多待几日！”刘芒下定决心，“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刘芒几人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在商县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张谷带着“夜枭”昼伏夜出，围绕着“福寿园”进行了更细致的侦察，绘制了更精确的草图，甚至摸清了部分护院换岗的规律。
刘芒自己则换了身稍显体面的行头，在城中各大酒楼、货栈流连，以采购山货药材为名，与各色人等攀谈，不仅进一步印证了范家在本地一手遮天的势力，也听到了更多关于流寇、关于时局的零碎信息。“闯将”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等名号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活阎王”的名声，似乎也随着翠微别业被劫的消息，在小范围内传播开来，带着几分神秘和彪悍。
第三天，范永昌寿辰的正日子到了。
从清晨开始，通往城西落霞坡的道路上便车马络绎不绝，抬着各色礼盒的仆从穿梭不息，显得格外热闹。刘芒与张谷等人，扮作某个小商号的伙计，抬着一份不算起眼也不算寒酸的寿礼（用部分缴获的绸缎和药材包装而成），混在前往贺寿的人流中，朝着福寿园走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范家的豪奢与戒备。庄园占地极广，粉墙黛瓦，亭台楼阁掩映在林木之间，气派非凡。门口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数十名身着统一服饰、眼神精悍的护院分立两旁，仔细查验着请柬和贺礼，气氛热烈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刘芒几人递上伪造的请柬（由王秀才根据打听来的格式精心仿制），又送上贺礼，护院查验了一番，见礼单上写着“隆昌号”东主（一个张谷打听来的、确实存在但规模不大的商号，此时东主大概率还在外地），又看刘芒几人举止并无异常，便挥手放行。
踏入福寿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假山流水，珍奇花卉点缀其间，远比外面的传言更加奢华。宾客们锦衣华服，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丝竹管乐之声，一派歌舞升平，与城外民不聊生的景象形成了尖锐对比。
刘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与张谷等人寻了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默默观察着园内布局、护院分布以及那些来往的宾客。他发现，除了本地士绅商户，竟还有一些穿着低级官服的人到场，那日他在茶馆听闻的“陈千总”赫然在列，正与一个穿着员外服、满面红光的中年胖子谈笑风生，想必那就是今日的寿星范永昌了。
官商勾结，可见一斑！
刘芒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将有用的信息一一记在心里：库房可能的位置、护院巡逻的路线、主要人物的活动区域……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内院方向传来。只见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盛装女子，正沿着回廊缓缓走向宴客厅。
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身穿一件湖蓝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身姿窈窕，步履轻盈。她梳着精致的堕马髻，斜插一支碧玉簪，面上覆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如秋水寒星，清澈明亮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与疏离。她的出现，仿佛让这喧嚣奢靡的园子都安静了几分。
“是范家小姐……”
“啧啧，真是美人胚子，可惜听说性子冷得很……”
周围有宾客低声议论。
范家小姐？刘芒心中一动，莫非是范永昌的女儿？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恰在此时，那范小姐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刘芒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西目相对。
刘芒的眼神锐利、沉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与周围那些或谄媚、或贪婪、或好奇的目光截然不同。而范小姐的目光则清澈中带着讶异，似乎没想到在这宾客之中，会有这样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目光一触即分。
范小姐微微蹙眉，很快转过头，在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走入宴客厅，消失在人丛中。
刘芒也收回了目光，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美则美矣，但对他来说，此刻更重要的是这庄园的布防和范家的虚实。然而，他并未注意到，在他收回目光后，宴客厅的珠帘之后，那道湖蓝色的身影，又悄然回首，朝着他刚才所在的角落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
这个小插曲并未打乱刘芒的计划。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继续潜伏着，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时机，或者，至少要将这“福寿园”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宴席即将开始，丝竹之声越发响亮，宾客们的笑声也更加喧嚣。而在这一片浮华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第六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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