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被拉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院门外，清冷的月光下，站着两个身影，将唐远征心中刚刚燃起的、关于“林伯伯”的微弱希望，瞬间浇灭。
为首的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深灰色、熨烫平整的中山装，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在镜片后细细打量着开门的唐远征，以及他身后从炕上探出小脑袋、睡眼惺忪的苏苏。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干部，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神情拘谨。
“唐远征同志？打扰了。”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体制内人员特有的腔调，“我们是省农业厅调研考察组的。我姓赵，这位是小刘。”
省农业厅？不是“林伯伯”，也不是预想中与妻子相关的任何人。唐远征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侧身将两人让进屋内：“赵干事，刘干事，请进。不知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指示？”
煤油灯的光晕在来者身上晃动，赵干事目光迅速扫过这间简陋却整洁的土屋，掠过炕上有些怯生生的苏苏，最后落回到唐远征身上，笑容加深了几分：“指示谈不上。唐同志可是我们省新晋的劳动模范，你的先进事迹报告，厅里的领导都看过了，非常重视！我们这次下来，就是专门来实地考察，深入了解一下你的成功经验，看看有没有在全省推广的可能。”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褒奖。跟在后面的周满仓和李建国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这是大好事啊，远征！”周满仓乐呵呵地说。
唐远征的心却并未放松。对方言辞恳切，笑容满面，但那审视的目光，以及这深夜到访的突兀，都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他谦逊地回应：“赵干事过奖了，我能做出一点成绩，全靠大队支持和乡亲们努力，我个人能力有限。”
“诶，过谦了，过谦了。”赵干事摆摆手，自顾自地在桌边的长凳上坐下，小刘干事则立刻打开公文包，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一副准备详细记录的架势。
赵干事开始询问，问题起初确实围绕着科学育种和编织合作社展开，从选种标准问到田间管理，从合作社的组织架构问到销售渠道，事无巨细，显得极为专业和认真。周满仓和李建国在一旁不时补充，气氛看似融洽。
然而，随着谈话深入，唐远征敏锐地察觉到，赵干事的关注点开始微妙地偏移。
“唐同志，”赵干事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聚焦在唐远征脸上，“你们的育种田产量，比往年平均高出足足西成，这个幅度非常惊人。据我们了解，你采用的育种方法，在理论上确实能增产，但达到如此显著的效果，除了你提到的那些技术环节，有没有……嗯，一些比较特殊的、偶然性的因素在起作用呢？”
“特殊的、偶然性的因素？”唐远征重复着这个词，心中警铃大作。他面上保持平静，“赵干事指的是？”
“比如，气候的异常？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七零萌宝：我的万物亲和系统 土壤成分的偶然性变化？或者……”赵干事的语调拖长了一些，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炕上紧紧抱着膝盖的苏苏，“……其他一些尚未被现有科学理论完全涵盖的、比较独特的情况？”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周满仓和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们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联想到屯里曾经流传过的关于苏苏的“小福星”乃至“妖孽”的说法，两人的后背不禁冒出了冷汗。
苏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把小脸埋进了膝盖里，只露出一双不安的大眼睛偷偷看着大人们。
唐远征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赵干事，甚至他背后的省农业厅，感兴趣的恐怕不仅仅是他明面上的“科学种田”，而是他这“超常高产”背后，是否隐藏着某些他们无法理解、却又急于掌控或定义的东西。而苏苏，很可能就是他们怀疑的核心。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谨慎，措辞滴水不漏：“赵干事，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育种田的增产，是严格按照优选良种、合理密植、科学施肥、精细管理的技术规程操作的结果，每一个环节都有记录可查。至于偶然因素，农业生产本就受多种自然条件影响，但我们始终坚持的原则是，相信科学，依靠技术。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您所说的‘特殊’或‘偶然’因素。”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强调了科学依据，又堵住了对方继续深究“特殊因素”的企图。
赵干事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唐同志不要误会，我们也是本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希望全面、客观地总结你的经验嘛。毕竟，这么高的增产幅度，如果真有可复制的、稳定的技术核心，对全省乃至全国的粮食生产，都是巨大的贡献。”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那个敏感话题，但提出的要求却更加首接：“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情况，也为了将来撰写报告时有充分依据，唐同志，你所有的实验记录、数据台账，还有编织合作社成立以来的全部账目，方便让我们看一看吗？”
查看所有实验记录和账目！
唐远征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实验记录里，虽然他己经尽力用科学术语包装，但有些关于种子优选和长势判断的细节，仍可能与苏苏那无法言说的感知能力有关。而合作社的账目，虽然清白，但在有心人眼里，未必不能找出可以大做文章的“瑕疵”。
周满仓和李建国也紧张地看着唐远征。他们都明白，这个要求背后代表着什么——这是一次彻底的审查。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煤油灯的光晕在赵干事精明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依旧微笑着，等待着唐远征的回答。
唐远征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紧张的儿子，扫过面露忧色的周满仓和李建国，最后迎上赵干事那看似平和实则压迫感十足的目光。
“当然可以。”唐远征的声音平稳得出奇，“所有记录和账目都在，我现在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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