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冬日，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洗不干净的旧抹布。唐远征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己经徒劳地奔波了数日。希望如同指间沙，在一次次碰壁与失望中，几乎流失殆尽。
“林伯伯”原址的拆迁，像一堵突然出现的巨墙，阻断了他唯一明确的方向。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试图在茫茫人海中重新捕捉那一丝微弱的信号。他去过街道办事处，接待人员态度冷淡，表示拆迁户档案不全，且涉及隐私，无法查询。他去过派出所，同样的理由被婉拒。他甚至抱着侥幸心理，在原来的育才巷附近徘徊，向每一个看起来像是老街坊的人打听，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或警惕的回避。
盘缠在一天天减少，他不得不从最初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小招待所，搬到了更便宜、也更破旧的大车店通铺，与南来北往的陌生旅客挤在充满汗味和脚臭的大炕上。食物也尽量节省，常常是一个干硬的窝头就着白开水，便是一餐。身体的疲惫与内心的焦灼双重折磨着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不堪。
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嘈杂的大通铺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纸条和妻子的照片，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省城的庞大与冷漠，让他前所未有地思念靠山屯的温暖，思念女儿苏苏软软的小手和依赖的眼神。
“不能再这样盲目地找下去了。”他告诉自己。必须调整策略。纸条是妻子留下的，妻子是农业科研人员，那么这位“林伯伯”，极有可能也身处相关领域。省农业厅他不敢去，生怕打草惊蛇，引来李副主任那条线上的注意。那么，省农业科学研究院，或许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来到了省农科院。这是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几栋苏式风格的楼房矗立着，显得肃穆而安静。他避开正门，在院墙外围逡巡，观察着进出的人员。他看到一些穿着朴素、戴着眼镜、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
他尝试着向一位刚从院里出来的、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打听。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只说是受家乡长辈所托，来寻找一位姓林的故交，以前可能在这里工作过。
老者打量了他一下，看他风尘仆仆、面容诚恳，不像是坏人，便沉吟了片刻：“姓林的……院里以前倒是有几位姓林的同志，不过调走的调走，退休的退休……你说的这位，大概什么年纪？有什么特征吗？”
唐远征心中一动，努力回忆着纸条上可能隐含的信息：“应该……年纪比较大了，可能是一位老专家，德高望重的那种。具体名字不清楚，家里长辈只让叫他‘林伯伯’。”
“老专家……林伯伯……”老者喃喃重复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你说的该不会是林老吧？林慕谦林老先生？”
林慕谦！唐远征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但老者那恍然大悟的语气，让他瞬间看到了曙光！他强压住激动，连忙点头：“对，对！可能就是他！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老者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要是早来半年，或许还能碰上。林老是我们院土壤微生物学方面的泰斗，学问大，人品也好，真正的德高望重。不过去年年底，他就被调到北京去了，据说是参与一项非常重要的国家级科研项目，家属也都跟着一起过去了。”
调往北京了？！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让唐远征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剧烈摇晃起来。从省城到北京，那是更遥远、更难以触及的地方。层级更高，环境更复杂，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知青，如何去北京寻找一位参与国家级项目的顶尖专家？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老者看他如遭雷击的模样，心生怜悯，又补充道：“小伙子，你也别太失望。林老虽然调走了，但他在院里工作了几十年，影响还在。你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许……可以去院档案室或者老干部处问问看，看看有没有他留下的联系方式，或者能帮你联系上他的人。不过……”老者压低了声音，“那些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得有介绍信，或者里面有人才行。”
老者的话，像在黑暗中又为他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光芒微弱，但毕竟指出了一个新的可能方向。档案室，老干部处……这些地方，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尽管依旧困难重重，需要介绍信，需要关系，但总好过在茫茫人海中毫无头绪地乱撞。
“谢谢！谢谢您老先生！”唐远征紧紧握住老者的手，连声道谢，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这是他来到省城后，得到的第一个有价值的线索！虽然目标转移到了更远的北京，但至少，“林伯伯”不再是一个虚幻的符号，他有了名字——林慕谦，有了曾经确切的单位，甚至有了可能寻踪觅迹的途径。
告别了老者，唐远征站在农科院外的街道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虽然前路依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那种陷入绝境的窒息感，终于缓解了一些。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知道去北京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到介绍信，或者找到能进入农科院内部打听消息的门路。也许，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周技术员？看看他有没有省农科院的关系？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小草，虽然柔弱，却顽强地重新抬起了头。唐远征挺首了几乎要被压弯的脊梁，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谨慎，也需要更多的智慧和运气。
省城的故事，因为这位退休老教授无意中透露的信息，掀开了新的一页。寻找的坐标，从模糊的“省城”，指向了更具体的“省农科院档案室/老干部处”，而最终的目标地，则变成了遥远而神秘的首都北京。
唐远征的寻妻与破局之路，在经历山穷水尽后，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而这丝微光，是否能引领他穿越更深的迷雾？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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