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
当这个名字从夜鸦口中吐出时，我心中那滔天的恨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具体而清晰的目标。
我没有再多问一句。
对于一个己经彻底崩溃的人，过多的盘问只会让他因为恐惧而变得语无伦次。我己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你走吧。”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夜鸦猛地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放我走？”
“我答应过，保你性命。”我没有回头，“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太子府供奉夜鸦。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笔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银两。你可以带着你的家人，离开大夏，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他那复杂的目光，正停留在我宽大的袖袍之上。
许久，他才用一种嘶哑到极致的声音，缓缓问道：“为什么？”
“因为一个死人，对我没有任何价值。”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清冷的夜风，吹散书房内那压抑的气息，“而一个活着的，对我心怀愧疚，又对太子恨之入骨的‘鬼’，或许……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你……”夜鸦的呼吸，陡然一滞。
“我不需要你为我效命，更不需要你的忠诚。”我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淡淡地说道，“我只需要你，好好地活着。活到……能亲眼看到太子李玄，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
我知道，这颗种子，己经种下。背叛的滋味，求生的渴望，以及对旧主的怨恨，会成为最好的养料，让它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会成为我埋在京城里，最深，也最隐秘的一根暗线。
夜鸦最终还是走了。秦红缨会亲自安排，将他和他远在京城的家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大夏。从此以后，他将以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身份，成为一个游离在黑暗中的“归影”。
书房内，重归寂静。
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
母亲温柔的笑靥，父皇深不可测的眼神，太子骄纵狠毒的面容，以及那个神秘的“长生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
我终于明白，我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大而恐怖的敌人。
这不是简单的皇子争嫡，这是一场……隐藏在帝国光鲜外表之下，延续了多年的，关于权力、长生与禁忌的血腥游戏。
而我的母亲，就是因为无意中，掀开了这张牌桌的一角，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殿下。”
沈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
他与秦红缨一同步入。看到我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色，两人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
“都审问出来了？”沈棠问道。
我点了点头，将夜鸦的供词，选择性地，告诉了他们。我隐去了关于“长生殿”和父皇可能知情的猜测，只说，母亲的死，是太子一手策划的阴谋，而那个叫徐福的太医，就是执行者。
即便只是这部分真相，也足以让秦红缨杏目圆睁，怒火中烧。
“太子李玄！他……他竟敢如此丧心病狂！”她“噌”地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剑锋在烛火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殿下！末将请命，潜回京城，取了那奸贼的狗命！”
“糊涂！”沈棠立刻低声喝止了她，“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身边高手如云，守卫森严。你此去，与飞蛾扑火何异？非但报不了仇，还会将殿下，彻底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秦红缨的眼眶，有些泛红。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两人的争执。
我站起身，走到秦红缨的面前，伸手，轻轻地按下了她手中的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的目光，平静而又坚定，“我们的敌人，是当朝太子，是大夏未来的皇帝。对付他，靠的不是一腔孤勇，而是……足以将他连根拔起的力量。”
我转头看向沈棠：“先生，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是根基。江南，就是我们的根基。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片土地，上下一心，只知有我靖王，而不知有朝廷！”
“殿下圣明。”沈棠躬身一揖，“只要江南稳固，钱粮充足，兵甲精良。届时，无论朝中发生何种变故，我们都进可攻，退可守。到那时，再与太子，算这笔血账，方是万全之策。”
“我明白。”我点了点头。
道理我都懂。
只是，心中那股翻腾的恨意，又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我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能让我在漫长的隐忍中，不至于迷失方向的，靶子。
徐福。
这个名字，就是我复仇之路的，第一个台阶。
我必须找到他。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从这人世间，给挖出来！
就在我心中暗下决心之时，书房的门，却被“砰”的一声，猛地推开了。
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李虎。他一向稳重，此刻却是一脸的焦急与凝重，连通报都忘了。
“殿下！出……出事了！”
“何事惊慌？”我眉头一皱。
李虎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双手递上。
“殿下，这是我们布置在江北的暗桩，拼死送回来的东西。送东西的人，只留下了一句话，就……就断气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话？”
“他说……福伯他……他出事了！”
福伯！
那个从小看着我长大，为了掩护我，带着假车队毅然赴死的老太监！
我一把抢过那个包袱，颤抖着双手，将它层层打开。
里面，没有书信，没有信物，只有一个……样式古朴，通体乌黑的，木鱼。
木鱼？
我与沈棠、秦红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福伯为何要派人，拼死送回这么一个东西？
我拿起那只木鱼，入手感觉颇为沉重，质地坚硬，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沉水木所制。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殿下，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机关？”沈棠提醒道。
我心中一动，将木鱼拿到耳边，轻轻晃了晃。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从木鱼的内部传来。
有东西！
我立刻仔细地，在木鱼那光滑的表面上，寸寸摸索。终于，在木鱼的底部，我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凸起。
我用力一按。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木鱼的顶部，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极薄的纸条。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那张纸条，从暗格中捻了出来。
缓缓展开。
纸条上，没有长篇大论的遗言，也没有任何关于敌人信息的描述。
只有两个，用鲜血写成的，早己变得暗沉的字。
那两个字，笔画潦草，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决绝与恨意。
看到那两个字的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两个字是——
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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