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镇的上午,雾散得干净利落。像是有人用大扫帚从东头的防波堤开始,一路扫到西头的菜市场,把棉絮似的海雾全扫进了东海里。阳光没了遮挡,首首地落在老街的青石板上,石板被磨得发亮,是几十年、上百年海边人踩出来的光——靠南的那几块石板,边缘还留着浅凹的痕迹,是以前卖鱼的摊贩用鱼鳞刀刮鱼鳞时蹭出来的;中间那几块,有几道细缝,缝里嵌着黑色的泥,是去年台风时雨水冲进去的,到现在也没清干净。
路边的海桐树是民国时种的,树干粗得要两个小孩手拉手才能抱住,树枝伸到了老街的半空中,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被路过的自行车轮碾过,留下淡淡的香。张记修鞋铺的门开着,老张头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双旧皮鞋,正用锥子穿孔,“咚咚”的声音很有节奏,像是在给老街的上午打拍子。李婶的早点摊还没撤,锅里的油条还冒着热气,油星子“滋滋”地响,她看见韩起过来,挥了挥手,手里的锅铲上还沾着金黄的油:“韩家小子,要不要来根油条?刚炸的,热乎!”
韩起摆了摆手,脚步没停。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是叶曦凌晨西点多发来的消息。她把《金史·韩昌传》里那段“昌降宋,其旧部二十余人不愿归降,随昌子浩(世宏)南迁,隐于东南沿海,以渔为业,不与官交”的记载拍了下来,用红色的荧光笔标了重点,还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这段和你找到的半张纸条能对上!老礁石若有发现,立刻告诉我,说不定能串联起韩世宏身份的整个线索链。”
手机壳是去年叶曦送他的,黑色的软壳,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韩”字,是叶曦用马克笔写的,笔画有点歪,却透着认真。韩起摸了摸那个“韩”字,指尖传来软壳的温热,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原本想找几个发小一起去老礁石——毕竟那地方的礁石滑得很,长满了青苔,一个人去万一摔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可从老街东头走到中间,心里那点期待就像被阳光晒化的冰,一点点没了踪影。
第一个找的是阿明。阿明和韩起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在海边摸鱼捉虾,在沙滩上滚着玩,韩起摔破了膝盖,还是阿明背着他回家的。现在阿明在老街东头开了家渔具店,店名叫“明记渔具”,是他爷爷传下来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的字是他爷爷用毛笔写的,有点模糊,却透着老底子的规整。
店门口挂着一排排渔网,有的是尼龙的,蓝色的,崭新发亮,是阿明新进的货;有的是棉线的,米白色的,边缘有点发黄,是他爷爷以前亲手编的,阿明舍不得扔,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说是“留个念想”。地上摆着几个竹编的鱼篓,最左边那个鱼篓的侧面有个破洞,用蓝色的布条补着——韩起记得很清楚,那是小时候他们一起去海边捉螃蟹,阿明不小心把鱼篓摔在礁石上弄破的,当时阿明还哭了,说要被爷爷骂,还是韩起找了块布条,和他一起补好的。
阿明正蹲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给一根海竿缠线。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背心,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浅疤,是常年摆弄渔具磨出来的。他的手指很灵活,线在竿上绕得整整齐齐,没一点乱,手指上的老茧蹭过鱼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点桐油的黄色,是早上给鱼竿上油时蹭的,洗都洗不掉。
“阿明,忙着呢?”韩起走过去,踢了踢阿明脚边的鱼篓,鱼篓发出“咚咚”的空响。
阿明抬起头,看了韩起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缠线,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行,刚来了个老主顾,姓王,住在西头,要根海竿,说明儿个要去外海钓鲈鱼,说这时候的鲈鱼最肥。你咋回来了?不是在南京搞你的小说吗?上次你还跟我说,你写的小说要出版了,咋有空回楚门?”
“回来有点事,”韩起蹲下来,帮阿明递了个线轴,线轴是塑料的,上面印着“高强度鱼线”的字样,“想跟你说个事,今天潮水退得早,我想去东头的老礁石看看,你有空没?帮我个忙,搭把手。”
阿明缠线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疑惑,还有点不解,他把手里的海竿放在一边,拿起线轴转了转,说:“老礁石?去那儿干啥?那破地方,除了青苔就是礁石缝,连个鱼影都没有,有啥好看的?你闲得没事干了?”
“我想找个东西,”韩起压低声音,往西周看了看,张记修鞋铺的老张头还在修鞋,没注意这边,“我太爷爷以前在那儿藏过一个木盒,里面可能有族谱啥的,我想找找看。”
“族谱?”阿明嗤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大,引得老张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阿明赶紧压低声音,把缠好的海竿靠在门框上,又拿起另一根没缠线的海竿,说:“找那玩意儿干啥?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你看我,每天卖卖渔具,修修鱼竿,一个月也能挣个万儿八千,不比你找那劳什子族谱强?你写小说我还能理解,好歹能挣点稿费,找族谱有啥用?”
韩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阿明会这么说。小时候,太爷爷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给他们讲韩世忠抗金的故事,说韩世忠是大英雄,领着士兵打金兵,保家卫国,阿明听得眼睛都亮了,拉着韩起的手说:“以后咱们也要像韩将军一样,也要知道咱们韩家的根在哪儿,不能忘了。”那时候的阿明,眼睛里有光,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是为了钱,”韩起解释,声音有点急,“是想知道咱们韩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太爷爷他们到底藏了啥秘密。你忘了小时候太爷爷给咱们讲的故事了?忘了咱们说要一起找韩家的根了?”
“秘密?能有啥秘密?”阿明拿起线轴,开始给另一根海竿缠线,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线绕得有点歪,他也没管,像是在赶人,“不就是海边人家,打鱼过日子呗,还能有啥秘密?我劝你别瞎折腾了,浪费时间。你要是没事,就帮我看看店,我去对面李婶那儿买包烟;要是有事,你就先走吧,我忙着呢,这几根竿子下午还得给人送过去。”
韩起看着阿明低头缠线的背影,心里有点凉。他知道,阿明是听不进去了,也不想帮他。阿明现在满脑子都是卖渔具、挣钱,以前那些关于韩家、关于根的想法,早就被他扔到脑后了。韩起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尘,灰尘里还带着点海桐花的花瓣:“那你忙吧,我再找别人问问。”
阿明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回应。他的手指还在飞快地缠线,线绕得越来越歪,可他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地缠。
韩起走出阿明的渔具店,心里有点失落。他沿着老街继续走,路边的李婶看见他,又挥了挥手:“韩家小子,真不吃油条啊?刚炸的,香着呢!你太爷爷以前总买我的油条,说我炸的油条不腻,香!”
韩起停下脚步,笑了笑:“李婶,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再吃。”
李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忙,连吃根油条的时间都没有。你太爷爷那会儿,每天早上都来我这儿买两根油条,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吃,跟我唠唠嗑,多好。”
韩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李婶的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扎在他心上——太爷爷不在了,那些关于韩家的故事,关于老街的回忆,好像也跟着太爷爷一起,慢慢被人忘了。
下一个找的是阿杰。阿杰比韩起大一岁,小时候总带着韩起和阿明一起玩,爬树掏鸟窝,偷摘邻居家的橘子,都是阿杰带头。现在阿杰在老街中间开了家电商店,专门卖楚门的海鲜,店门口堆着一个个白色的泡沫箱,上面印着“楚门海鲜,新鲜首达”的红色字样,有的泡沫箱上还贴错了快递单,阿明正用修正液一点点改,修正液的白色在红色字样上,显得有点突兀。
几个工人正忙着打包,有个叫王婶的,是阿杰的远房亲戚,正用透明胶带缠泡沫箱,胶带“撕拉”一声被扯断,声音很响,在老街里传得很远。她的手上戴着一副一次性手套,手套上沾着点海水的湿痕,是刚给海鲜打包时蹭的。还有个叫小李的年轻人,坐在电脑前打印快递单,打印机“滋滋”地响,一张张快递单从里面吐出来,小李随手放在旁边的纸箱里,堆得像座小山。
阿杰坐在门口的桌子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算账。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着“楚门海鲜”的logo,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的头发有点长,遮住了额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订单信息,有“杭州”“上海”“北京”的地址,还有几个“广州”“深圳”的大额订单,阿杰的嘴角微微翘着,看得出来,最近生意不错。
他看见韩起过来,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眼睛还没离开屏幕:“韩起?稀客啊,咋有空来我这儿?你不是在南京忙你的小说吗?”
“阿杰,跟你说个事,”韩起走过去,在阿杰对面的折叠椅上坐下,椅子有点晃,是阿杰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今天潮水退了,我想去东头的老礁石找个木盒,你有空没?帮我搭把手,就一会儿。”
阿杰算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了看韩起,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订单,皱了皱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老礁石?今天不行啊,我这儿忙着呢。你看,这几天台风刚过,海鲜新鲜,订单都堆成山了,小李和王婶都快忙不过来了,我哪儿有空跟你去那破地方?”
“就一会儿,”韩起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了点,“我太爷爷以前在那儿藏了个木盒,里面可能有族谱,找着了咱们就回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一会儿也不行,”阿杰摇了摇头,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一点,让韩起看,“你看,这单北京的,要五十斤虾干,客户催着要,说后天要送礼;还有这单上海的,要三十斤鲳鱼,说要给员工发福利。我要是跟你去老礁石,这些订单谁处理?耽误一小时,可能就少挣好几千。找木盒能给我带来啥?啥也没有。你要是想找乐子,等我忙完这阵,月底吧,我陪你去海边钓鱼,钓最大的鲈鱼,咋样?”
“不是找乐子,是找族谱,找韩家的根,”韩起急忙说,心里有点急,“跟你说过的,太爷爷藏的那个木盒,里面可能有重要的东西,是关于咱们韩家的,不能丢。”
“根?啥根不根的,”阿杰把电脑屏幕转回去,继续敲键盘,手指敲得飞快,像是在发泄什么,“我现在就知道,多卖一单海鲜,多挣点钱,让我爸妈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每天天不亮就去海边打鱼,风吹日晒的。我儿子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我得攒点钱,让他去县城最好的幼儿园,以后去大城市上学,别再像我一样,守着这小破岛。你那根,太遥远了,跟我没关系,也跟我儿子没关系。”
韩起看着阿杰专注的侧脸,心里更凉了。阿杰的桌上放着一张照片,是他儿子的,刚满三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的祖上是何人 穿着一件蓝色的小外套,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的小渔船模型,笑得很开心。照片的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存折,是阿杰的,封面有点磨损,韩起知道,那是阿杰攒钱给儿子上学用的。他想起小时候,阿杰领着他们在沙滩上跑,手里拿着一个用树枝做的小渔船,说:“以后我要开个大公司,把楚门的海鲜卖遍全国,让韩家的海鲜出名!”那时候的阿杰,眼睛里有冲劲,现在却只想着挣钱,想着儿子,把韩家的根抛到了脑后。
韩起站起身,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阿杰“嗯”了一声,没再理他,手指还在键盘上敲着,打印机“滋滋”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王婶抬头看了韩起一眼,小声说:“韩家小子,别往心里去,阿杰也是没办法,家里担子重。那老礁石也没啥好去的,邪性得很,以前有个渔民去那儿捡鱼,摔了,腿都断了,还是别去了。”
韩起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出了阿杰的店。阳光更烈了,落在身上有点烫,韩起却觉得心里发冷。他掏出手机,想给叶曦发个消息,告诉她阿明和阿杰都不肯帮忙,可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半天,又把手机揣回了口袋——他不想让叶曦担心,叶曦在南京也忙着查资料,己经够累了。
沿着老街继续往西走,快到尽头的时候,就是阿涛的茶馆了。阿涛是他们几个里最文静的,小时候不爱打闹,总爱坐在一边看书,韩起的很多故事,还是听阿涛讲的。阿涛前几年在外地打工,在一家电子厂里做流水线工人,每天加班到深夜,累得实在扛不住了,去年才回的楚门,在老街尽头开了家茶馆,叫“涛记茶馆”,店门口挂着一块木牌,是阿涛自己找了块老木头做的,上面的字是他用美工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却透着点随性,木牌的边缘还有虫蛀的小坑,阿涛没补,说“这样才自然”。
茶馆的门是敞开的,里面很安静,只放着一首轻柔的古筝曲,是阿涛最喜欢的《渔舟唱晚》。墙上挂着几幅照片,有的是阿涛在外地拍的,有故宫的红墙,有长城的砖块,还有一张是他在海边拍的日落,橘红色的太阳落在海面上,像一块融化的金子;有的是他爷爷的照片,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坐在茶馆的老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杯茶,笑得很慈祥——那是阿涛爷爷去世前拍的,阿涛说,要挂在墙上,陪着他。
阿涛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对着窗外的大海发呆。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的机械表,是他爷爷传下来的,表盘有点发黄,却走得很准。他手里端着一杯龙井,茶杯是粗陶的,上面有个小裂纹,是去年阿涛不小心摔的,他舍不得扔,说“有裂纹才好看,像人生一样,不完美才真实”。茶冒着淡淡的热气,阿涛没喝,只是看着窗外的大海,眼神有点放空。
茶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老头坐在角落里的桌子前,喝着茶,看着报纸。那老头是韩家的远房亲戚,韩起叫他二爷爷,住在老街西头,每天都来阿涛的茶馆喝杯茶,看会儿报纸,是这里的老主顾。二爷爷戴着一副老花镜,报纸拿得离眼睛很远,偶尔咳嗽两声,声音有点沙哑。
“阿涛,”韩起走进去,在阿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是老藤椅,坐上去“咯吱”响了一声,“好久不见。”
阿涛转过头,看见韩起,眼睛亮了一下,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韩起?你回来了?快坐,我给你泡杯茶,刚进的龙井,明前的,挺香的,你尝尝。”
阿涛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罐,打开盖子,里面的龙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温杯、投茶、注水、出汤,每一步都做得很细致,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热水冲进茶杯,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像一片片小小的绿叶,在水里跳舞。
“跟你说个事,”韩起接过阿涛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很香,带着点清甜,还有点淡淡的兰花香,“今天潮水退了,我想去东头的老礁石找个木盒,你有空没?帮我一起找找,就一会儿。”
阿涛端着自己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慢喝了一口,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像茶馆里的古筝曲:“老礁石?找木盒?你还在纠结这事啊?上次你跟我视频,就说要找木盒,找韩家的根,这都过去大半年了,还没放下?”
“不是纠结,是想知道真相,”韩起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上着,“太爷爷他们藏了一辈子的秘密,我想给揭开,也想让韩家的人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不能让他们白藏这么多年,白守这么多年。”
“真相?根?”阿涛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淡漠,还有点无奈,他看着窗外的大海,海浪“哗啦哗啦”地拍着沙滩,“韩起,我在外地上班那几年,见了不少人,也明白了不少事。我在电子厂里,每天加班到凌晨,累得站都站不住,吃泡面都觉得香,那时候我就想,啥真相啊,啥根啊,能让我多睡一会儿,能让我吃顿饱饭,比啥都强。现在我回来开个茶馆,每天喝喝茶,看看海,听听古筝曲,不用再加班,不用再吃泡面,挺好的。我不想知道什么根,也不想知道什么真相,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折腾。”
“可那是咱们韩家的根啊,”韩起急了,声音有点大,引得角落里的二爷爷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是太爷爷他们用命护下来的,是韩世宏他们带着旧部躲了这么多年才保住的,不能就这么忘了,不能让他们白受这么多苦。”
“忘了又怎么样?”阿涛放下茶杯,看着韩起,眼神里带着点疲惫,“就算知道了根在哪儿,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我还是每天开我的茶馆,卖我的茶,你还是写你的小说,挣你的稿费。那些根啊,真相啊,都是虚的,填不饱肚子,也暖不了被窝。你还是别瞎折腾了,跟我一起喝喝茶,看看海,听听曲子,多好,别给自己找罪受。”
韩起看着阿涛淡漠的眼神,心里彻底凉了。他想起小时候,阿涛拿着一本《三国演义》,坐在茶馆的老藤椅上,给他们讲诸葛亮的故事,说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还说“做人要知道自己的根,不能忘本”。那时候的阿涛,眼睛里有光,有书生气,现在却只想着安稳,把“忘本”两个字抛到了脑后。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叶曦的消息还亮着,像是在鼓励他。“不了,我还是自己去吧。”韩起的声音有点哑,“你慢慢喝茶,我先走了。”
阿涛没挽留,只是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声音很轻:“那你小心点,老礁石滑,长满了青苔,别摔着了。要是实在找不到,就别找了,别跟自己较劲。”
韩起“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茶馆。门口的木牌被风吹得“吱呀”响,像是在叹气。二爷爷放下报纸,对着韩起的背影喊了一声:“韩家小子!找木盒啊?你太爷爷以前跟我说过,那盒子里有重要的东西,是韩家的命根子!可别丢了!”
韩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二爷爷一眼,想说点什么,可二爷爷己经拿起报纸,又看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老了,记不清了,都记不清了……”
走出茶馆,阳光更烈了,落在老街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韩起沿着老街往回走,心里有点孤独,像被丢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没想到,自己想找个人帮忙,竟然这么难;也没想到,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会变得这么淡漠,对韩家的根、对太爷爷的秘密,一点都不在乎。
走到老街口,看见几个老头坐在墙角的太阳底下晒太阳,手里拿着拐杖,聊着天。他们聊的都是谁家的孙子结婚了,彩礼给了多少;谁家的渔船又打了多少鱼,卖了多少钱;谁家的儿子在外地开了公司,挣了大钱。没人提韩家的根,没人提老礁石,更没人提太爷爷藏的木盒——那些关于韩家的过去,像是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
韩起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不是阿明、阿杰、阿涛他们变了,是这个时代变了。现在的人,都忙着挣钱,忙着过好日子,忙着为自己、为家人打算,没人在乎那些遥远的过去,没人在乎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在他们眼里,那些东西都是虚的,是没用的,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不如眼前的日子实在,不如手里的钱踏实。
可韩起不这么想。他觉得,根和秘密,比钱和日子更重要。没有根,就像树没有根,长不高,也长不壮,风一吹就倒;没有秘密,就像人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那些根,那些秘密,是韩家的魂,是韩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念想,不能丢,也不能忘。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海腥味和海桐花的香,心里的失落和孤独慢慢被一种坚定取代。他转身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刚才快了不少。虽然没人帮忙,但他还是要去老礁石,还是要找那个木盒,还是要揭开韩家的秘密。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再难,就算摔了、碰了,他也不会放弃。
海边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带着点凉,却让韩起清醒了不少。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起来,头发沾到了脸上,他也没管,只是朝着老礁石的方向走。远处的老礁石黑黢黢的,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一个沉默的老人,在等着他,等着他来揭开那些藏了八百年的秘密。
他走到海边的沙滩上,沙子很软,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沙子有点烫脚,是被阳光晒的,韩起却觉得很踏实,像是踩在韩家一代代人的脚印上。他握紧拳头,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老礁石在等着他,木盒在等着他,韩家的根和秘密,也在等着他。
快走到老礁石的时候,韩起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一根撬棍和一个手电筒,正站在礁石边,朝着他的方向看。是父亲!韩起心里一暖,快步走过去:“爸,你咋来了?”
父亲笑了笑,手里的撬棍在阳光下闪了闪:“怕你一个人不行,万一摔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你太爷爷以前跟我说,老礁石那地方滑,得两个人去才放心。我跟你妈说了一声,就过来了。”
韩起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心里有点酸,又有点暖。刚才找发小被拒的失落,现在都变成了坚定。他接过父亲手里的手电筒,说:“爸,咱们一起找,肯定能找到。”
父亲点了点头,拍了拍韩起的肩膀:“好,一起找。你太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父子俩并肩朝着老礁石走去,海风把他们的影子吹得很长,落在沙滩上,像是韩家一代代人的影子,在陪着他们,一起寻找那些被藏了很久的根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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