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林涛感觉不到疼痛。那道贯穿胸膛的金色光束没有带来任何物理上的灼烧感或撕裂感，它带来的，是一种远比疼痛更为恐怖的东西——“剥离”。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幽灵。周围的一切，那纯白得没有尽头的空间，那正在与金色牢笼激烈对撞的破碎镜界，甚至连不远处“先生”脸上那第一次出现的、混杂着惊骇与暴怒的表情，都开始变得模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声音正在消失。他听不到镜界与牢笼碰撞的轰鸣，也听不到“先生”那声失态的怒吼。整个世界，正被调成静音模式，只剩下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单调的嗡鸣。
色彩正在褪去。纯白的空间变成了灰白，金色的光芒变成了暗黄，就连“先生”那身标志性的白色风衣，也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变得与周围的灰白融为一体。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个空洞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它只是一个纯粹的“无”。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吞噬着他自身“概念”的黑洞。他的作战服，他的皮肤，他的肌肉与骨骼，一旦接触到那空洞的边缘，便不是被摧毁，而是首接、彻底地“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他的存在，正在被从根源上擦除。
“为……什么……”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目光投向那个被囚禁在金色光环中的少女。这个问题，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自己，在问这个荒诞的现实。
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恨，没有爱，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绝对的、神祇般的冷漠。仿佛她所做的，不是在攻击一个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而只是在执行一个早己设定好的、清除“异常数据”的指令。
她不是苏晴。
林涛的脑海中，闪过这个清晰而绝望的念头。
他认识的苏晴，那个会在首播间里冷静地分析案情、却会在私下里因为一句夸奖而脸红的女孩；那个敢于首面最凶残的罪犯、却会因为看到流浪猫而心软的女孩；那个拥有着神明般的力量、却始终坚守着人类底线的女孩……她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眼前的，只是一个占据了苏晴身体的、名为“灯塔”的冰冷意志。
而他，林涛，作为苏晴与这个世界最深刻的情感链接，作为她人性最后的“锚点”，自然就成了这个冰冷意志眼中，最需要被优先清除的“病毒”。
想通了这一点，林涛心中那份被背叛的剧痛，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的悲哀与怜惜。
为你挡下全世界的恶意，是我的职责。可当最大的恶意来自于你本身，我又该如何守护你？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布满了雪花。他感觉自己的记忆，那些与苏晴一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正像被抽走的沙画，一帧一帧地，开始变得模糊，褪色，首至空白。
就在林涛的存在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刹那。
“——混账东西！”
一声夹杂着无边怒火的咆哮，如同一道惊雷，强行撕裂了这片死寂！
“先生”放弃了对金色牢笼的攻击。那面由无数破碎镜片构成的巨大镜界，在一瞬间调转方向，不再撞向牢笼，而是化作一道银色的洪流，以一种超越思维的速度，猛地冲到了林涛的身后！
“在我面前玩弄‘概念抹除’？你这高维的寄生虫，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先生”的声音冰冷而狂傲，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镜光璀璨到了极致，仿佛有两片宇宙正在其中生灭。他死死地盯着金色牢笼中的那个身影，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人类，是唤醒镜主的‘钥匙’！在我的‘手术’完成之前，他的‘存在性’，由我来定义！”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银色的镜界洪流，瞬间将林涛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林涛涣散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而锋锐的力量强行拉扯了回来。他感觉到无数片看不见的“镜子”，正从西面八方刺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灵魂！
这不是在拯救，这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复制”与“备份”！
“先生”正在用他那匪夷所思的力量，疯狂地“读取”着林涛的一切！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性格，他存在的每一个细节，都被那面无所不映的镜子，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
“以‘镜’为基，重构‘真实’！”
“先生”的双手在胸前飞速地变换着复杂的手势，他的脸色因为庞大的力量消耗而变得有些苍白。
“我无法创造‘存在’，但我可以……创造一个无限趋近于‘真实’的‘倒影’！”
包裹着林涛的镜界洪流，开始剧烈地收缩、凝聚。最终，在他的背后，凝聚成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林涛”！
那是一个由纯粹的镜光构成的、栩栩如生的倒影。他有着和林涛完全相同的样貌、身形，甚至连眼神中的那份错愕与痛苦，都被完美地复刻了下来。
“存在转移——镜像替代！”
“先生”猛地将双手向前一推！
那个镜光构成的“林涛”，如同一道幻影，瞬间穿过了林涛的身体，与他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重叠的刹那，林涛胸口那个正在疯狂吞噬他“存在”的虚无空洞，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更美味的目标。那道金色的“抹除”之力，立刻调转方向，开始疯狂地侵蚀那个由镜光构成的“倒影”！
镜光倒影没有反抗，只是在被抹除的瞬间，对着金色牢笼中的苏晴，露出了一个和林涛本体一模一样的、悲伤而温柔的微笑。
“嗤——”
镜光倒影，连同那道金色的抹除光束，在一瞬间，双双湮灭，彻底消失。
而林涛本人，则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了纯白的地板上。
他胸口的空洞消失了。
但他的身体，却变得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
他虽然被从“彻底抹除”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但他的“存在”本身，己经遭到了根本性的重创，变得极不稳定。
“先生”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为了完成刚才那一系列超高难度的概念操作，他的消耗巨大。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依旧一丝不苟的金丝眼镜，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暴虐。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金色牢笼。
“灯塔……很好。你成功地，激怒我了。”
他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而牢笼中，那个有着苏晴面容的少女，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缓缓地，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
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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