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将苏晴的睡颜与外界的阴冷隔绝开来。他转身走进客厅，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先生”己经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坐在那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上，姿态从容，仿佛他不是一个仓皇逃窜的重伤员，而是一位即将开讲的大学教授。
林涛没有坐下。他选择站在“先生”的对面，居高临下，用沉默施加着压力。
“想从哪里开始听？”“先生”似乎毫不在意他那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问道。
“从那些‘看客’开始。”林涛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一个很实际的选择。”“先生”点了点头，放下了水杯。“想象一下，宇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贫瘠的黑色沙漠。在这片沙漠里，绝大多数生命和文明，都只是不起眼的沙砾，默默地诞生，然后默默地死去，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他的叙述，带着一种宏大而冷酷的诗意。
“但偶尔，极其偶尔，这片沙漠里会开出一朵花。一朵……与众不同的、蕴含着‘规则’本质的奇迹之花。它的绽放，会释放出一种独特的‘芬芳’，一种能够穿透维度、跨越光年的能量信号。”
他抬起眼，看向卧室的方向。
“苏晴，就是那朵花。而她在精神病院砸碎法则的那个瞬间，就是她最绚烂的、也是最危险的盛开之时。那股‘芬芳’，己经传遍了整个宇宙的‘街区’。”
“‘看客’，就是那些闻到芬芳后，从各个角落里爬出来的、饥饿的‘拾荒者’。”
“拾荒者？”林涛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没错，拾荒者。或者叫鬣狗、秃鹫，随你怎么称呼。”“先生”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它们没有固定的组织，没有崇高的理念，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吞噬。它们在宇宙这片沙漠里游荡，寻找那些无主的、新生的、或是濒临死亡的‘规则’，然后一拥而上，将其分食殆尽，化为自己成长的养料。”
“它们种类繁多，形态各异，有的可能是一个文明，有的可能是一个单独的、强大的个体。但它们的本质都一样，那就是机会主义的掠食者。”
“先生”抬起手，指了指林涛的心脏位置。
“你身上的那根线，就是其中某个，或者某几个‘拾荒者’，投下的‘鱼钩’。它们现在还很谨慎，因为这朵花开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它们不确定花朵旁边，是否还有一位强大的‘护花人’。所以它们只是用鱼钩挂住你，这个离花最近、也最完美的‘饵’，来试探、来观察。”
“一旦它们确认，这朵花是无主之物……”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残酷的结局，己经不言而喻。
林涛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传来那种冰冷的、被窥伺的刺痛感。
“那‘灯塔’呢？”他强行压下那股不适，继续问道，“它们也是‘拾荒者’？”
“不。”“先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如果说‘看客’是沙漠里的拾荒者，那‘灯塔’，就是自诩为‘神’的……园丁。”
“园丁？”
“是的，园丁。”“先生”站起身，开始在狭小的客厅里踱步。“它们与那些混乱无序的拾荒者不同。‘灯塔’是一个庞大、古老、且拥有绝对‘秩序’理念的宇宙级势力。它们不屑于去拾取那些残羹剩饭。它们更喜欢……自己播种，自己栽培。”
“它们会在宇宙中寻找那些有潜力、但尚未开化的‘花园’，也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世界。然后，它们会悄无声息地，撒下一颗经过它们‘改良’的种子，再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去引导、去修剪，试图将整个花园，都培育成它们所认为的、最完美的‘模样’。”
“绝对的秩序，绝对的统一，没有任何杂音，没有任何意外。这就是‘灯塔’的终极美学。”
林涛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苏晴那双纯金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眸。
“所以，它们对苏晴所做的一切……”
“没错。”“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苏晴，或者说她体内的那面镜子，就是‘灯塔’很多年前，在这个世界撒下的那颗‘种子’。它们原本的计划，是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被‘灯塔’的法则彻底同化，最终成为它们掌控这个世界的完美‘代理人’。一个……拥有神明之力，却绝对服从的金色傀儡。”
“但它们失算了。”“先生”的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它们没想到，这颗种子里，还混杂着属于这个世界本身的、最原始的‘混沌’。更没想到，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变量’，会成为压垮它们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砸碎了棋盘，对我们而言，意味着自由。但对‘灯塔’而言……”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意味着它们的‘作品’彻底失败，变成了一株无法控制的、会污染整个花园的‘恶性杂草’。”
“对于杂草，你觉得一个有强迫症的园丁，会怎么做？”
林涛的眼神，沉了下去。
“斩草除根。”
“完全正确。”“先生”打了个响指，“它们下一次的出手，将不再是‘控制’和‘引导’，而是最彻底的、不计代价的……清除。”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拾荒者在侧，虎视眈眈；园丁在后，磨刀霍霍。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最后一个问题。”林涛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说，那颗种子，是‘灯塔’很多年前，撒下的……”
他的目光，穿过墙壁，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梦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少女。
“二十年前的‘金丝雀’事件，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先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痛苦、仇恨与悲凉的神情。那是林涛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如此真实的情感流露。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涛以为他不会回答。
“金丝雀事件……”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那就是‘灯塔’，在这个世界上，进行的第一次……播种实验。”
“而那一次实验的‘花盆’……”
“先生”抬起头，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涛。
“就是苏晴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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