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宴后，投向景阳宫的目光明显多了些探究。
御前赐香的消息不胫而走，连带着内务府对景阳宫的份例都又殷勤了几分。赵德胜如今在我面前，己是十足的恭敬，办事也越发稳妥。
菱枝却有些忧心：“主子，那日您当着贵妃娘娘的面提起御前，会不会……”
“无妨。”我修剪着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语气平淡，“藏着掖着，她们只会当你好欺。摆到明面上，她们动手前，反倒要掂量掂量。”
“可皇上那边……”
“皇上既然送了香，便是默许我借这点势。”我放下剪刀，“只要不过界，他乐得清静。”
如今的关键，是弄清楚那包石菖蒲的来历和目的。还有李婕妤那日的突然发难，是随口一提，还是别有用心？
“御药房那边，小圆子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菱枝摇头：“奴婢悄悄打听过，他还是老样子，埋头做事，很少与人交谈。倒是……听说李婕妤宫里的掌事宫女，前两日去御药房取过安神的药材，点名要了些品质上好的石菖蒲。”
李婕妤？石菖蒲？
我眸光一凝。这么巧？
“可知她取了作何用？”
“说是李婕妤近日睡眠不安，用来配制安神香囊的。”
安神香囊？石菖蒲确有安神之效，但通常配伍使用，单独大量使用，其辛烈之气反而扰神。若再与某些香料……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形成。
李婕妤与柳贵妃看似亲近，但花朝宴上，李婕妤那看似奉承实则挑拨的话语，柳贵妃那不着痕迹的反击，都透着不寻常。这后宫，哪有真正的盟友？
若那包石菖蒲与李婕妤有关，她是想借我的手，去对付谁？柳贵妃？还是……另有其人？
我不能被她当枪使，但这送上门的“刀”，若运用得当，或许能探出些虚实。
“菱枝，”我沉吟片刻，“你去一趟御药房，就说是我的吩咐，景阳宫近日蚊虫渐多，想领些驱虫的药材，不拘什么，寻常的艾草、薄荷便可。顺便……看看那小圆子当不当值，若在，不必与他说话，只远远看他一眼便可。”
“是，主子。”
菱枝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回来，带回一包艾草，低声道：“主子，小圆子在。奴婢领艾草时，他正低头分拣药材，并没什么异常。只是……奴婢离开时，隐约觉得他似乎抬头看了奴婢一眼，很快又低下去了。”
我捻起一根干枯的艾草，放在鼻尖嗅了嗅，那特有的清苦气味钻入鼻腔。
他在等我的反应。
看来，那包石菖蒲，确实是他有意为之。他在试探我，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在试探我。
既然如此……
“赵德胜。”我扬声唤道。
赵德胜应声而入：“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内务府寻刘太监，”我吩咐道，“就说本采女感念他前次秉公办理，景阳宫如今花草繁盛，想送他两盆春兰以示谢意，问他何时得空，你亲自送去。”
赵德胜愣了一下，虽不解其意，还是恭敬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内务府的刘太监，是个见风使舵的滑头。前次我硬闯内务府立威，他虽服软，心里未必没有芥蒂。如今我“圣眷正浓”的风声传出，主动示好，他必不会拒绝。而春兰……并非多名贵，却是个由头。
我要借赵德胜送花的机会，让他“无意间”透露一个消息出去。
当日下午，赵德胜便回来了，面带得色：“主子，刘太监收了花，高兴得很，拉着奴才说了好一会儿话。奴才按您的意思，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说主子您近日睡得不安稳，御前赐的紫述香宁神效果虽好，味道却太冷了些，闻久了反倒觉得心口有些发闷，正想寻些温和的香料换着用用。”
我点了点头。赵德胜是个聪明人，话传得恰到好处。
紫述香性寒，闻久心口发闷——这话半真半假，紫述香确有寒性，但若非体质极虚，绝不至于此。我要的，就是这真真假假的效果。
若那送石菖蒲的人真有所图，听到这消息，会如何想？
石菖蒲，辛温，开窍醒神，正可中和紫述香的寒性，令香气变得“温和”。但若用量稍过，或者与某些药物相冲……
这便是我投出的石子，且看，能惊起怎样的波澜。
两日后，风平浪静。
第三日黄昏，菱枝匆匆从外面回来，神色紧张，凑到我耳边低语：“主子，奴婢刚才去领晚膳，听御膳房两个小太监嚼舌根，说……说缀霞轩那边，陈容华今日午后突然心悸晕厥，太医诊了半天，说是……说是之前小产伤了根基，又用了些不对症的安神香料，气血逆冲所致！”
陈容华？安神香料？
我心头猛地一跳。“可知是什么香料？”
“具体不清楚，只隐约听见，好像是什么……菖蒲之类的……”
石菖蒲！
果然！那包石菖蒲，目标不是我，而是陈容华！
有人知道陈容华小产后心神不宁，一首在用安神香料，便想借石菖蒲之手，加重她的病情，甚至……要她的命！而李婕妤去御药房取石菖蒲，恐怕不只是为自己配制香囊那么简单！
那日花朝宴，李婕妤故意提起我，莫非是想将祸水引到景阳宫？只因我如今“暂管宫事”，又得了御前青眼，是个合适的替罪羊？
好一招一石二鸟！
而我放出的风声——紫述香性寒需中和——恰好被那幕后之人利用，或许是他们暗中引导，让陈容华用了含有石菖蒲的香料！
好险！若非我提前察觉，谨慎应对，此刻恐怕己惹上一身腥膻！
“主子，现在怎么办？”菱枝声音发颤。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容华再次病重，皇上必定更加震怒，彻查范围只会更广。御药房，各宫香料来源，都会是重点。
那小圆子……他背后的人，此刻定然也慌了手脚，急于撇清关系。
“什么都不要做。”我沉声道，“紧闭宫门，如同往日一样。另外……让赵德胜这几日多留意御药房的动静，尤其是那个小圆子。”
“是！”
菱枝退下后，我独自坐在渐暗的殿内，指尖冰凉。
这后宫，果然步步杀机。
我本想投石问路，却险些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经此一事，那藏在暗处的人，也该露出些马脚了。
接下来，只需静观其变。
看看这条被惊动的，究竟是哪路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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