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素喜玉兰，尤爱其冰清玉洁之姿。
消息是赵德胜费了些心思才打听到的。如今宫里忙着准备迎接太后凤驾，各宫都在绞尽脑汁备礼，这等细枝末节反倒不易探听。
玉兰……景阳宫庭院里恰有两株年份不小的白玉兰，此时正值花期，满树琼苞，如雪似玉，清雅异常。
“主子，咱们要剪些玉兰花送去吗？”菱枝看着那两株繁花，有些跃跃欲试。
我摇头：“繁花易谢，不够郑重。”
太后信佛，常年礼佛之人，心性淡泊，不喜奢华。鲜花虽好，却流于表面。需得送些能长久，又能投其所好的东西。
我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自己这些时日抄录的医书笔记上，心中微动。
“菱枝，去取些上好的宣纸和徽墨来。”
“主子要写字？”
“不，”我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抄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佛家经典，讲求破除执念，智慧通达。最是适合敬奉佛前。
我净手，焚香，然后端坐于案前，提笔蘸墨。笔尖落下，一个个清秀端正的小楷便流淌于纸上。我抄得极慢，极认真，每一笔都凝神静气，力求完美。
这不是简单的抄录，而是将这段时日在景阳宫静心“将养”的心境，将对这深宫浮沉的些许感悟，都融于笔墨之间。字迹不求华丽，但求沉稳干净，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平和。
一连抄了七日，才将整部经文抄录完毕。用的是最素雅的瓷青笺，墨色乌黑润泽，字字清晰，卷面整洁如新。
我又让菱枝寻来一个紫檀木的长条匣子，内衬明黄软绸，将抄好的经卷小心放入其中。
“主子，这礼……是不是太素净了些？”菱枝看着那毫无点缀的经卷，有些迟疑。别的宫里，怕是都在准备奇珍异宝吧。
“心意到了便好。”我合上匣盖，“太后娘娘什么珍奇没见过？反倒是这份诚心，或许更能入眼。”
西月初八，佛诞日，太后凤驾回銮。
整个宫廷肃穆非常，帝后率众妃嫔、皇子公主于宫门迎驾。我品阶低微，只能远远跪在人群末尾，连太后的衣角都看不见，只听见山呼千岁的声响，以及那威严凤驾碾过青石路面的沉重声音。
慈宁宫自此开启了宫门，但太后并未立刻召见任何人，只说要静心礼佛，除了每日帝后定省，其余妃嫔一律免见。
各宫准备的贺礼，都由内务府统一登记造册，送入慈宁宫库房。我的那份手抄经卷，混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悄无声息。
我并不着急。有些事，急不来。
又过了七八日，慈宁宫那边依旧没有动静。倒是有另一个消息传来：安小媛被太后召去见了一次，据说相谈甚欢，还留了饭。
一时间，安小媛所居的永和宫门前，又热闹了几分。
景阳宫依旧冷清。我每日除了打理宫务，便是看书习字，偶尔对照医书，辨认些菱枝从太医院废弃药渣里悄悄捡回来的药材样本，默默记下它们的性状气味。
这日午后，我正对着一株晒干的草药凝神思索，赵德胜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主、主子！慈、慈宁宫……太后娘娘身边的孙嬷嬷来了！就在外面！”
我心头一跳，放下草药，定了定神：“请进来。”
来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嬷嬷，穿着深褐色宫装，一丝不苟，正是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孙嬷嬷。
“奴婢给江采女请安。”孙嬷嬷行礼，规矩一丝不错，语气却不卑不亢。
“嬷嬷快请起。”我虚扶一下，“不知嬷嬷前来，有何吩咐？”
孙嬷嬷首起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这简洁却不失整洁的后殿，方才开口道：“太后娘娘近日翻阅各宫敬献的礼单，见到采女手抄的《金刚经》，笔迹清正，心性平和，很是喜欢。娘娘说，佛诞日虽过，但礼佛之心常在，让奴婢来问问采女，可愿每日抄录一篇《心经》，送至慈宁宫，供于佛前？”
每日抄录《心经》？
我心中念头飞转。这绝非简单的抄经，而是太后的一种……认可？或者说，是一种观察。
“太后娘娘垂爱，是臣妾的福分。”我垂首应道，“臣妾定当每日虔诚抄录，不敢怠慢。”
孙嬷嬷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采女有心了。如此，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送走孙嬷嬷，菱枝和赵德胜都喜形于色。
“主子！太后娘娘这是看重您啊！”菱枝激动道。
赵德胜也连连道：“是啊主子！每日抄经送入慈宁宫，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我看着他们，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平静吩咐：“去准备最好的宣纸和朱砂墨。”
《心经》篇幅短小，用朱砂抄写，更显虔诚。
从那一日起，我每日清晨起身，净手焚香后，必先用朱砂恭楷抄录一遍《心经》，然后由赵德胜亲自送往慈宁宫，交由孙嬷嬷。
我不多言，不多问，只是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慈宁宫那边，也始终没有更多的表示。但我知道，每日我抄录的经卷，太后必定会过目。
这就够了。
投石问路，我己将石子投入湖心。
如今，只需静待涟漪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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