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写就的《心经》，每日清晨准时由赵德胜送入慈宁宫，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初时无声，日子久了，终究荡开了些许涟漪。
先是内务府送来份例时，态度愈发恭敬，甚至主动询问景阳宫可有短缺。接着，我去给皇后请安时，那位常年病弱、眼神浑浊的中宫之主，竟破例多看了我两眼，温和地问了句“抄经可辛苦？”。
柳贵妃协理六宫，在处置一桩低位妃嫔争执的小事时，竟当着众人的面，淡淡提了一句：“若能似景阳宫江采女般沉静守心，何来这许多是非？”
话语听不出褒贬，却足以让底下心思浮动的人暗自掂量。
李婕妤再见我时，那笑容里便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忌惮，不再如以往那般带着明目张胆的轻慢。
这些变化细微，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慈宁宫那日复一日的经卷。太后虽未召见我，但这默许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庇护。
西月底，宫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安小媛在御花园散步时，不慎被一只突然窜出的野猫惊了驾，虽未受伤，却受了些惊吓。负责打理御花园花木的几个太监宫女因此受了责罚。
事情本不值一提，但紧接着，便有流言隐隐传出，说那野猫出现得蹊跷，似是有人故意驱赶所致。矛头暗指与安小媛素有口角的一位贵人。
这流言起得微妙。安小媛有太后这座靠山，谁会在此时去触她的霉头？
我让赵德胜悄悄留意永和宫和那位贵人的动静，自己则依旧每日抄经，不动声色。
这日，孙嬷嬷亲自来取经卷，并未像往常那样接了就走，而是驻足片刻，目光落在我书案旁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上。
“这绿萝养得极好。”孙嬷嬷忽然开口，声音平缓，“记得太后娘娘宫里原先也有一盆，可惜去岁冬天没照料好，枯死了。娘娘还惋惜了许久。”
我心中一动，面上依旧恭谨：“不过是臣妾闲来无事，胡乱养的。若娘娘不嫌弃，臣妾愿将这盆献给娘娘，只恐粗陋，入不得娘娘的眼。”
孙嬷嬷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采女有心了。花木虽微，亦是生灵，能养得这般生机盎然，可见采女是用了心的。太后娘娘礼佛，最喜见这等蓬勃生气。奴婢便替娘娘谢过采女了。”
说罢，她竟亲自捧起那盆不算轻的绿萝，转身离去。
我送至殿门口，看着孙嬷嬷捧着那抹翠绿消失在宫墙拐角，心下澄明。
这盆绿萝，是我投出的第二颗石子。
当日下午，慈宁宫便派人送来两盆名贵的兰草作为回赐，并传太后口谕，赞我“性资婉静，心若幽兰”。
消息传开，景阳宫真正成了六宫瞩目的焦点。
一个七品采女，竟接连得了御前和太后两处的青眼！虽说只是些微末的赏赐和口谕，但在这势利的宫墙内，己足够引人遐想。
连一向沉寂的皇后，都再次派人送来两匹颜色雅致的杭绸，说是给我裁制夏衣。
柳贵妃那边，却反常地沉默下来。
我知道，真正的风浪，或许就要来了。我这般骤然“显眼”，必定碍了不少人的眼。
五月初，天气渐热。这日我抄完经，正看着那两盆兰草出神，菱枝进来禀报，说永和宫的安小媛来了。
安小媛？
我有些意外。她因太后回宫，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怎会突然来我这偏僻的景阳宫？
“快请。”
安小媛年纪比我略长两岁，容色清丽，眉眼间带着几分因家世和太后庇护而养出的骄矜之气，但举止还算得体。
“江采女近日可是风头正盛呢。”她坐下，接过菱枝奉上的茶，并未饮用，只拿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听不出喜怒。
“安小媛说笑了，”我垂眸，“不过是太后娘娘和皇上垂怜，臣妾愧不敢当。”
“垂怜？”安小媛轻笑一声，放下茶盏，“这宫里的垂怜，可不是凭空来的。江采女是个聪明人，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我抬眼看向她：“臣妾愚钝，还请小媛明示。”
安小媛打量着我，目光锐利：“前几日御花园野猫惊驾之事，采女可听说了？”
“略有耳闻。”
“那采女可知，如今宫里有些不安分的传言，竟将此事与采女你，扯上了关系？”安小媛语气渐冷。
我心下一沉。果然来了！
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与臣妾有关？这……从何说起？臣妾每日只在景阳宫中抄经念佛，连宫门都少出，如何能驱策野猫惊扰小媛？还请小媛明察！”
安小媛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中真伪：“哦？是吗？可有人看见，你宫里的太监赵德胜，前几日在御花园附近鬼鬼祟祟出现过。”
赵德胜？我心头一凛。他那日是奉我之命去打听流言，竟被人瞧见了？还是……有人故意构陷？
“安小媛，”我定了定神，语气诚恳，“赵德胜确是臣妾宫中之人，他前日去内务府领取份例，途径御花园亦是常理。若只因他路过，便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臣妾头上，臣妾……实在冤枉。”
我站起身，朝她深深一福：“臣妾入宫以来，谨言慎行，从未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更遑论行此等龌龊之事。太后娘娘仁德，皇上圣明，定会还臣妾一个清白。只是这流言恶毒，恐污了太后娘娘圣听，还望小媛能在娘娘面前，为臣妾分辨一二。”
我将太后抬了出来，点明这流言若传开，对谁都没好处。
安小媛神色变幻了几下。她自然明白，若此事闹大，查到最后未必能把我怎样，反而可能牵扯出别的，于她而言也是麻烦。
她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些：“江采女既然说冤枉，本小媛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只是这流言可畏，采女日后还需更加谨慎才是，约束好底下人，莫要再让人拿了把柄。”
“臣妾谨记小媛教诲。”我再次行礼。
安小媛这才起身：“罢了，本小媛也只是听闻些闲话，过来提醒你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送走安小媛，我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菱枝气得眼圈发红：“她们怎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心底却一片寒凉。
这第一波风浪，算是暂时挡了回去。但安小媛今日前来，是警告，也是试探。
我这般骤然得势，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更难了。
目光，再次落向那个藏着瓷瓶的樟木箱子。
有些东西，或许……不能再只是看看而己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宫墙柳：从采女到凤临天下(http://www.220book.com/book/WHU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