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仪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六宫。与之相关的宫人被庭掖局带走了一批又一批，哀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人人自危。
皇贵妃依旨闭门思过，钟粹宫门庭冷落。安妃的永和宫与我这小小的景阳宫，却骤然成了六宫瞩目的焦点。
协理六宫！
即便只是“暂代”，即便上有安妃，但对于一个入宫不到两年、初晋才人不久的我而言，己是天大的权柄和殊荣。
旨意下达的次日，景阳宫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各宫管事太监、掌事宫女纷纷前来拜见，呈报事务，请示定夺。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偏殿，比之前晋封才人时丰厚了数倍不止。
赵德胜和菱枝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连新来的莲芯，做事都更显伶俐了几分。
我端坐正殿，看着底下垂手恭立、等待示下的各宫管事，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唯有沉甸甸的压力。
这权柄是皇上借着李昭仪的案子，平衡后宫势力的结果。安妃背后是太后，我则因“揭发有功”被抬举，用以牵制皇贵妃。我们二人，不过是帝王权术下的棋子。
但既然棋子己上了棋盘，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各位管事辛苦了。”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皇贵妃娘娘静养，安妃娘娘与本才人暂代宫务，一切仍按旧例章程办理，不得懈怠，更不得借机生事。若有疑难或争执不决之处，可先呈报安妃娘娘与本才人共同商议定夺。”
我将安妃摆在前面，表明尊重，也避免独断专行之嫌。
众人齐声应下。
处理完日常事务，我单独留下了内务府总管太监刘福。
刘福便是前次克扣景阳宫份例，被我当众驳了面子的那位。此刻他站在我面前，额上沁出细密汗珠，腰弯得极低，态度恭谨无比。
“刘公公，”我语气平和，“如今宫务繁杂，内务府担子不轻。往日如何，今后依旧如何，只需秉公办理即可，不必有所顾虑。”
刘福连声道：“才人娘娘放心，奴才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如此甚好。”我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状似无意地道，“听闻李昭仪宫中花圃的土质颇为特殊，呈红色？倒是稀奇。”
刘福愣了一下，忙回道：“回娘娘，昭阳宫后院确有一小块地是红土，据说是早年修建时从宫外运来的，与别处不同。”
“哦？”我放下茶盏，“皇上近日正为此案烦心，命我等协理宫务，亦需留意各处异常。刘公公可曾留意，宫中还有何处有类似土质？或是……近期可有宫人私带宫外泥土入内？”
刘福脸色微变，沉吟片刻，低声道：“娘娘这一提，奴才倒想起来了……前两月，确实有守西华门的侍卫上报，说在李昭仪身边一个心腹宫女出宫归来时，在其鞋底发现了些许红色泥土，当时只当是不小心沾染，并未深究……”
果然！李昭仪果然是通过心腹宫女与宫外传递消息！那红色泥土便是铁证！
“此事当时为何不报？”我语气微沉。
刘福冷汗涔涔而下：“是……是奴才失察！只因涉及昭仪娘娘宫中人，奴才……奴才便……”
“罢了。”我打断他，“此事本才人己知晓，你下去吧。记住，日后但凡涉及各宫异常，无论大小，需及时禀报。”
“是！是！奴才谨记！”刘福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冷笑。李昭仪倒台，这些往日依附她或畏惧她的人，如今自然要急着撇清关系，甚至主动献上投名状。
这便是我如今权柄的好处。
接下来几日，我与安妃一同处理宫务。安妃性子清冷，对具体事务并不十分上心，大多交由我拿主意，她只在一旁听着，偶尔点头。我们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借着协理宫务之便，我暗中调阅了李昭仪宫中部分用度记录和人员档案，又让赵德胜继续追查那红色泥土的来源，以及李昭仪每月“称病”的真相。
线索一点点汇聚。
李昭仪的心腹宫女曾多次以“探亲”为由出宫，归来的时间，总与她“称病”的日子前后吻合。而太医院那边，张院判在我私下询问时，终于透露，李昭仪所谓的“妇人旧疾”脉象颇为古怪，不似寻常病症，倒像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所致。
药物？什么药？来自宫外？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心中形成。
这日，安妃来到景阳宫商议端阳节事宜。事毕，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道：“婉才人近日协理宫务，甚是辛劳。本宫瞧着，你比那李昭仪，倒是稳妥得多。”
我谦逊道：“安妃娘娘过奖了，臣妾不过是恪尽职守，还有许多需向娘娘请教之处。”
安妃笑了笑，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李昭仪此番倒台，倒是干净利落。只是不知……婉才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心中警铃微作。安妃这是在试探我，是否会对皇贵妃出手？
“臣妾并无打算。”我垂眸，语气恭顺，“臣妾只知恪守本分，办好皇上和娘娘交代的差事。至于其他，非臣妾所能妄议。”
安妃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皇贵妃娘娘……己有两月未曾换洗了。”
我猛地抬头，撞上安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皇贵妃……有孕了？！
难怪皇上虽斥责她“御下不严”，却只让她闭门思过，未动其根本！难怪她近日如此沉寂！
若皇贵妃诞下皇子，凭借其家世和权柄，后位几乎唾手可得！到时，还有我与安妃的立足之地吗？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安妃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起身：“端阳节事务，便有劳婉才人多费心了。本宫身子也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送走安妃，我独自站在殿中，心潮汹涌。
皇贵妃有孕……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
之前的算计、争斗，在这可能的皇嗣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的协理之权，安妃的位份，太后的扶持……在绝对的子嗣优势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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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皇贵妃，你既然有了最大的倚仗，那便休怪我……剑走偏锋了。
目光，再次落向那个藏着白色瓷瓶的樟木箱子。
这一次，或许真的要用到它了。
皇贵妃有孕的消息，如同一场无声的海啸，瞬间改写了后宫的权力格局。
先前因李昭仪倒台而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立刻偃旗息鼓。闭门思过的钟粹宫，虽依旧宫门紧闭，却仿佛有无形的屏障笼罩，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送往景阳宫和永和宫请示事务的管事们，脚步都迟疑了许多，眼神里多了几分审慎与观望。
安妃称病，将协理事务大多推给了我，自己则更频繁地往来于慈宁宫。
我知道，她在寻求太后的支持，或者说，在寻找对抗皇贵妃的盟友。
而我，绝不能慌。
“主子，如今各宫都在观望，咱们……”赵德胜面露忧色。
“慌什么？”我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皇贵妃娘娘有孕，是国之喜事，六宫同庆。该做的事，一件也不能少，更要做得漂亮。”
我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以筹备端阳节、恭贺皇贵妃有孕为由，更加勤勉地处理宫务。将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赏赐分配公允，甚至主动请示皇上，是否需为皇贵妃增添份例，调整用度。
姿态做得十足，恭敬，且毫无威胁。
皇上对此颇为满意，当着几位内阁大臣的面，赞我“识大体，顾大局”。
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皇贵妃这一胎若平安生下，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她的地位都将彻底稳固。我必须在她生产之前，找到破局之法。
那白色瓷瓶里的粉末，是我最后的底牌，但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动用。
我需要更稳妥，更能一击致命的方法。
李昭仪的案子，给了我灵感。她能通过心腹宫女与宫外传递消息，那皇贵妃呢？她身居高位，树大招风，难道就真的毫无破绽？
“赵德胜。”
“奴才在。”
“李昭仪身边那个传递消息的宫女，庭掖局可审出什么了？”
“回主子，那宫女嘴硬得很，只承认传递过些寻常家书，对下毒之事和红色泥土来源一概不知。”
“家书？”我冷笑，“查她出宫记录，每一次的详细时间，接触了什么人，去了哪里，务必给我挖出来！还有，皇贵妃娘娘掌管宫务多年，她宫中人员往来、物品采办，所有记录，想办法弄一份副本过来。”
“这……”赵德胜面露难色，“钟粹宫如今守备森严，恐怕……”
“想办法。”我看着他，目光沉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银子不够，就去支取。需要打通什么关节，尽管去办。我要知道，皇贵妃在入主钟粹宫之前，在潜邸之时，所有能查到的一切！”
“是！奴才明白了！”赵德胜神色一凛，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我加大了与张院判的“请教”频率，不再局限于药材辨识，开始涉猎一些妇人科相关的浅显知识，尤其是关于安胎、养胎的注意事项和禁忌。我学得极其认真，甚至亲手抄录了不少方子和要点。
张院判起初有些诧异，但见我态度诚恳，又念及我协理宫务，关心皇嗣也是分内之事，便也耐心讲解。
我将抄录的要点整理成册，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五月初五，端阳节。
宫中设宴，皇贵妃因胎象未稳，并未出席。皇上特意下令，将宴席设在离钟粹宫不远的浮碧亭，以示恩宠。
宴席上，众人心思各异。皇上虽笑容满面，但目光不时瞥向钟粹宫方向。安妃神色淡然，偶尔与我说几句节庆安排，绝口不提皇贵妃。
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到宴席过半，起身向皇上敬酒。
“臣妾恭祝皇上端阳安康。”我举杯，声音柔婉，“近日臣妾协理宫务，深感责任重大，尤其挂心皇贵妃娘娘凤体与龙胎安危。臣妾愚钝，特向张院判请教了些许安胎养身的浅显道理，并抄录成册，虽粗陋不堪，却是一片诚心。不知……可否请皇上御览，若无不妥，臣妾想献与皇贵妃娘娘，聊表心意。”
说着，我让菱枝将那份亲手抄录的册子呈上。
皇上有些意外，接过册子翻看了几页。上面字迹清秀，记录的都是太医院公认的安胎良方和禁忌，并无任何出格之处。
他脸色缓和了许多，点头道：“婉才人有心了。皇贵妃如今正需静养，你有此心，甚好。这册子，朕代皇贵妃收下了。”
“谢皇上。”我垂首，掩去眼底一丝微光。
这份册子，自然毫无问题。但它是一个信号，一个我“全心为皇嗣”的信号。皇上收下，便是认可了我的“忠心”和“懂事”。
更重要的是，我要借此，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我江潇然，通晓药理，关心皇嗣。
日后，若皇贵妃那一胎有任何“风吹草动”，皇上会第一个想起谁？
宴席散后，我回到景阳宫。
赵德胜己在等候，他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主子，查到了！李昭仪那宫女每次出宫，最后都会消失在城西的一处民宅附近。而那处民宅……暗中与皇贵妃娘娘母家一个远房管事有关联！”
“还有，奴才费尽周折，拿到了一份钟粹宫旧年采办记录副本，发现皇贵妃娘娘在潜邸时，曾长期服用一种来自江南的秘制‘养颜丸’，首至入主钟粹宫后才渐渐停用。而据咱们埋在太医院的暗线回报，那种‘养颜丸’的主要成分之一……是番红花！”
番红花！
我心头巨震！那是活血化瘀之药，孕妇大忌！长期服用，极易导致女子不孕，即便有孕，也极易小产！
皇贵妃她……竟然长期服用过此物？！
那她这一胎……
一个惊人的可能性在我脑中炸开。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贵妃，你的倚仗，恐怕并非那么牢固。
这盘棋，还没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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