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晚膳准备得极为精心。既不过分奢华，以免落人口实，又在细节处极尽巧思，皆是按皇上平日的喜好所备。
皇上准时驾临，神色比午后在御花园时更为舒缓。席间，我亲自布菜，言谈温婉，既不提烦心的朝政，也不刻意邀宠，只拣些宫中的趣事、皇子公主的童言稚语说来与他听。
皇上显然很受用，多日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甚至饮了几杯我亲手温的桂花酿。
“还是皇后这里舒心。”酒至微醺，皇上握着我的手，语气带着些许感慨，“前朝那些臣子，个个心怀鬼胎，哪像皇后，一心只为朕。”
“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自然事事以皇上为重。”我依偎在他身侧，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只是皇上也要爱惜自己，臣妾见您清减了，心中实在难安。”
皇上低头看我，烛光下，我仰起的脸庞莹白如玉，眼中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倾慕。他喉结微动，目光深沉了几分。
“有皇后这般记挂，朕心甚慰。”他手臂微微用力，将我揽得更紧。
气氛正好，情意正浓。
我知道，时机到了。
正欲顺势依偎进他怀里，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小路子公公刻意拔高的劝阻声。
“李常在，皇上正在用膳，您不能进去！”
李常在？她怎么来了？
我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蹙眉，看向皇上。
皇上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眉头皱起，不悦道：“外面何事喧哗？”
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小路子公公一脸为难地禀报：“皇上，是……是李常在，说是有急事求见皇上。”
“胡闹！”皇上脸色沉了下来，“朕与皇后用膳，她有何急事？让她回去！”
“可是……李常在说她……她……”小路子似乎难以启齿。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我见犹怜的声音穿透殿门传了进来：“皇上！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是李常在！她竟敢首接闯到坤宁宫外来哭诉！
皇上的脸色更加难看，但李常在那句“做主”似乎触动了他。他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善解人意地道：“皇上，李妹妹此时前来，必有缘由。不如让她进来说话？若是真受了什么委屈，皇上也好为她主持公道。”
皇上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殿门打开，李常在梨花带雨地走了进来。她只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寝衣，未施粉黛，头发也有些散乱，更显得楚楚可怜。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帕子，帕子上似乎沾着些许墨迹。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她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皇上语气严厉，但看着她那副模样，眼神终究缓和了些。
“皇上！”李常在抬起泪眼，将手中的帕子呈上，“臣妾……臣妾方才在整理书稿，不慎将皇上日前赏赐的那方端砚打碎了！臣妾罪该万死！可……可那方砚台是皇上御赐之物，臣妾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只得冒死前来请罪！”
她说着，又磕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哭得情真意切。
打碎了御赐的端砚？我心中冷笑。这般拙劣的借口，也敢拿到坤宁宫来演？她分明是打听到了皇上在此，故意寻个由头前来争宠！
皇上的目光落在那方沾了墨迹的帕子上，又看看哭得几乎晕厥的李常在，神色复杂。那方端砚他确实赏了她，乃是看她于书画上有些灵性。御赐之物被打碎，按宫规确是不敬之罪。
“不过一方砚台，碎了便碎了，何至于此。”皇上语气放缓，“起来吧，下次小心些便是。”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李常在如蒙大赦，又连连磕头，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她似乎这才注意到殿内的膳食，慌忙道：“臣妾该死！惊扰了皇上和娘娘用膳！臣妾这就告退！”
她说着，便欲转身离去，脚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而被旁边的宫女扶住。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皇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李常在掩唇轻咳两声，脸色苍白：“臣妾……臣妾无碍，许是昨夜贪看月色，着了些凉，回去歇歇便好。”
贪看月色？着了凉？我心中警铃大作。她这是要将“病弱才女”的形象演到底了！
果然，皇上看着她那副强撑的模样，开口道：“既身子不适，便传太医瞧瞧。小路子，送李常在回去，让太医署好生诊治。”
“嗻！”
李常在再次谢恩，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三摇地离开了坤宁宫。临走前，她似乎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深处，竟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得意。
殿内恢复了寂静，方才旖旎温馨的气氛却己荡然无存。
皇上面无表情地坐下，看着满桌菜肴，显然己没了胃口。
我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只能强自镇定，替他盛了一碗汤：“皇上，再用些汤吧，臣妾让人温着。”
皇上摆了摆手，站起身：“朕饱了，皇后也早些歇息吧。朕回养心殿了。”
“臣妾恭送皇上。”
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我紧紧攥住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好一个李常在！好一招以退为进！装柔弱，扮可怜，利用皇上的怜惜之心，生生搅黄了我的好事！
她今日敢闯坤宁宫，明日就敢做出更出格的事！
“娘娘……”菱枝担忧地看着我。
我缓缓松开手，掌心己是一片红痕。
“去查。”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查李常在今日为何会知道皇上在坤宁宫用膳？查她身边都有哪些人？查她与悦来茶馆，与萧景睿，可有任何关联！”
我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李常在的突然出现，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这后宫，从来就不缺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既然她敢伸手，就别怪我剁了她的爪子！
李常在，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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